(第八章完) 第一部 血 .._73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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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完) 第一部 血 .._73

  边,又叫人把他扶上马,然后挺起腰板,双手一拱:“各位,我曾某人上有负皇恩,下愧对

  诸公,今日只有效先轸之榜样,死在长毛刀枪之下,才能稍赎罪过。”

  说罢就要举鞭。只见彭玉麟平地跳起,抢过马鞭,说:“曾大人,先轸不足法。”

  杨国栋一手抓紧马缰绳,忽然兴奋地喊:“长毛败了!”

  曾国藩从马上看去,原来鲍超领着二千外出打粮的人马恰在这时赶回,从太平军的背后

  杀出。塔齐布、罗泽南等见太平军队伍已乱,于是又重整人马,回头杀去。石达开见水师已

  大胜,怕陆军有失,便鸣金收兵。曾国藩见太平军撤退,又喜又愧。忽然,一股恶腥涌上心

  头,喷出一口鲜血来,随即眼睛一黑,从枣子马上栽下来,竟然死了过去。

  四湘勇厘卡抓了一个鸦片走私犯,他是万载县令的小舅子

  曾国藩三十岁时咯过血,后来虽然痊愈,但身体一直不健壮。这次遭受石达开的沉重打

  击,又加之落水受了惊吓,旧病复发了。众人慌忙将他抬进大营,好半天才慢慢回转气来,

  但却一病不起,连续几天几夜发高烧,讲胡话,不吃不喝,文武部属都急得不知所措。眼看

  就要不济了,亏得杨国栋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村落里,寻得一位年近九十的老郎中。老郎中给

  曾国藩诊了脉,开过处方,几剂药吃下去,居然起死回生了。曾国藩感激不尽,封了五十两

  银子,叫亲兵送给老人。谁知那个老郎中不但分文不受,反倒送给曾国藩一张纸条,那上面

  写着:“干戈四起,人命如纸,老朽一生行医,以救死扶伤为职志,睹此惨景,心何悲怆!

  然老朽亦知天心如此,人力难以阻挡,但愿大帅慎积阴功,勿滥杀无辜,是为至盼。”

  曾国藩览毕,淡淡一笑,顺手将纸条夹在案桌上的《庄子》中。

  调养几天后,曾国藩实在不能忍耐了,叫荆七将堆积如山的军情文报送到床边。他看着

  看着,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原来,就在曾国藩卧病在床的这些天里,石达开又指挥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战役。石达开

  在两败曾国藩后,立即命令驻在安徽的燕王秦日纲、护天豫胡以晃、检点陈玉成率师溯江西

  上,收复长江两岸失地。几天后,又派韦俊带一万人马增援。这两支人马浩浩荡荡沿江西

  进,很快收回被清军占领的武穴、田镇、蕲州、黄州,军锋锐不可挡。咸丰五年二月十七

  日,太平天国乙荣五年二月二十七日,韦俊率军第三次攻克武昌。巡抚陶恩培被击毙城中,

  总督杨霈仓皇出逃,朝野震动。咸丰帝撤了杨霈的职,任命荆州将军官文为湖广总督,擢按

  察使胡林翼为湖北巡抚。胡林翼匆匆带了二千绿营赶回湖北战场。从武昌到江宁,长江两岸

  的重要集镇,全部又由太平军控制。江面上,挂着绣龙杏黄绸缎蜈蚣旗的太平军战船往来航

  行,畅通无阻。太平天国又一段兴旺的时期来到了。

  曾国藩登上小山丘,眺望江中上下如飞的太平军战舰,再低头看蜷缩在岸边的东倒西歪

  的快蟹长龙,想起被锁在鄱阳湖里的舢板,心中很是痛苦。水师是曾国藩的命根,他不能让

  它就此一蹶不振。为重振水师,他派杨载福带一批将官回到岳州,不分昼夜,不惜工本,立

  即造出二百条新的快蟹长龙和四百条舢板;派陈士杰募工匠就地维修,凡能修缮的船只尽量

  修复;又遣彭玉麟间道赶到鄱阳湖,与李孟群联系上,尽一切力量攻下鄱阳湖边的重镇南康

  府。

  十天过后,彭玉麟送来捷报:内湖水师攻克南康府。进入江西三四个月,终于拿下了一

  个府城,曾国藩心里略感安定。他命塔齐布带五千陆师继续驻扎竹林店,其余全部人马跟着

  他迁到南康。曾国藩决定以南康为据点,在江西住下来,不收复九江、湖口,决不离开。

  南康城内只有几万居民,到处屋颓墙倒,茅草丛生,一派荒芜冷清的景象。曾国藩将大

  营设在原知府衙门内,略事安定后,便着手筹办两个工厂。一是火药厂,委托杨国栋负责,

  制造火药、军械,并设法再向广东购买洋炮。一是修船厂,委托邓翼升负责,修复舢板,制

  造长龙快蟹,重新装备内湖水师。一切都好安排。唯一缺乏的就是银子。曾国藩冥思苦想,

  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求助于巡抚陈启迈,请他设法速拨二十万饷银到南康来。尽管前

  次在湖北时碰了壁,曾国藩想,现在是在江西,完全是为了收复江西的失地而与长毛作战,

  谅他陈启迈不会置之不理。曾国藩根本没有想到,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外。陈启迈不但不拿

  出分文,反而奚落了他一番。充当特使的德音杭布也受到了冷遇。德音杭布气不过,告诉曾

  国藩:陈启迈以及藩司陆元烺、臬司恽光宸都说,现在湖南湘乡、平江、新宁一带起屋成

  风,家里只要有一人当湘勇,全家人都不要做事了,银子用不完。李续宾的父亲买了一千亩

  水田,湘乡没有买的,买到衡州去了。曾国藩家买的田更多,把皇上的银子运到自家去。何

  况我们拿不出,拿得出也不能给他。这番话,把曾国藩气得暴跳如雷。

  这时,有一个人走上前来,对曾国藩说:“恩师不必动怒,学生有办法可以得到银

  子。”

  曾国藩转脸看说话的人,原来是前几天来投奔的万载县举人彭寿颐。

  彭寿颐本是万载县团练副总,在剿匪事上与县令李浩不和。李浩是陈启迈夫人娘家的侄

  儿,仗着陈启迈的势力,诬蔑彭寿颐私通长毛。彭寿颐斗不过李浩,便逃到九江,打听到湘

  勇统帅正是他前年乡试的主考官曾国藩,便来投靠,希冀得到这把大红伞的保护。曾国藩那

  年主考江西,原是一桩企盼多年的美差:既可以收一批门生,得一大笔程仪,又可以就近回

  家省亲。谁知行至安徽太和,忽接母死噩耗。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主考当不成了,他改服

  奔丧,取道黄梅县,觅舟未得,乃渡江来到九江城,准备雇舟溯江西上。恰在此时,江西学

  政沈兆霖动员全体应试举子捐银一千两,星夜送到九江城。这一千两银子,对于曾国藩来

  说,无异雪中送炭,他十分感激江西举子的深情厚谊。因为这层关系,曾国藩对彭寿颐很有

  好感,加之他又是已中的举人,且说起办团练来头头是道,便欣然认他为门生,留在身边。

  当下曾国藩望着彭寿颐,将信将疑地问:“你有什么法子?”

  彭寿颐说:“恩师,饷银一事,学生思之已久,有三条途径可以试着走。”

  “三条?”曾国藩想,自己一个办法也没有,他倒可以一口气说出三条,且听听他的主

  意,“长庚,你慢慢讲。”

  曾国藩的火气降下来了,他习惯地半眯着眼睛,靠在太师椅上,认真地听这位江西门生

  的意见。

  “第一个办法,请在籍前刑部侍郎黄赞汤黄大人出面。黄大人为人极是正派,虽在籍守

  制,但忧国忧民之心未减,听说黄大人亦看不惯陈启迈的行事。若恩师去饶州拜访一下黄大

  人,请他出面,劝说乡绅捐助,我想一定可以得到几万银子。”

  “黄大人什么时候回籍的?”曾国藩暗责自己消息闭塞。咸丰元年,曾国藩署理刑部左

  侍郎,那时黄赞汤任刑部郎中。咸丰三年,黄赞汤擢升刑部左侍郎,在那个时代,官场上是

  极讲究关系的,有这层关系在内,自然比别人要亲密三分。

  “去年秋上,黄老夫人吃完米寿酒后,当天夜里无疾而终,黄大人立即辞官回来守

  丧。”

  “老太太也真是福寿双全。”德音杭布插话。

  “第二个办法,我向恩师告个假,到南康、九江、饶州一带联络几个壬子同年,他们都

  是殷实之家,又一向慕恩师的道德文章,我估计他们也可以拿出几万银子来。”

  曾国藩很赞赏彭寿颐的忠诚灵泛,但嘴上却并不说一句话,只是含笑点点头。

  “第三个办法最可靠,也最有效。”

  彭寿颐见曾国藩睁开眼睛,榛色双眸晶光闪亮,两道眼光逼得他不可正视。他立即转过

  眼,继续说下去:“我们自己在赣北设厘卡抽税。”

  曾国藩微微一怔,双眼立时又半眯起来。设卡抽税之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只因怕招致

  江西官场的物议,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下手。现在,陈启迈既然不仁在先,也不能怪我不义

  了。江北大营可以在扬州设卡,湘勇为何不可在赣北设卡呢?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德音杭布,先听听他的口气再说:“泉石兄,你看设卡之事可为

  吗?”

  德音杭布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看可为,陈启迈不给军饷,朝廷一时又无饷可发,湘勇

  眼看要喝西北风了。事出无奈,可以权变。陈启迈要是有意见,我愿为大人向朝廷作证。”

  德音杭布似乎找到向陈启迈发泄的好机会,说起话来显得颇为激动。

  “泉石兄也支持,那事情就好办了。我明天到饶州去拜访黄大人,若捐输顺利,则不设

  厘卡,实在不行,再设不迟。”

  第二天,曾国藩带着康福、彭寿颐等人,在内湖水师保护下,渡过鄱阳湖,当天傍晚在

  乐亭镇进入都江口,也不惊动饶州知府,就在城里一家小小客栈住下来。次日一早,便打轿

  拜访黄赞汤,并送了五百两银子的赙仪,又以晚辈身分在黄老太太的遗像前磕头。黄赞汤十

  分惊喜,听完曾国藩陈述到江西几个月的困境后,果然一口答应,并建议曾国藩向朝廷申请

  一千张空白部照,按银两多少,发给捐输者相应品衔的部照,鼓励他们踊跃捐助。曾国藩很

  欣赏黄赞汤的建议。

  翌日回南康,立即向朝廷申请两千张空白部照。半个月后,黄赞汤送来捐银十万两,彭

  寿颐也募来三万。曾国藩大喜。恰好部照亦到,便给黄赞汤一千张,彭寿颐二百张。一时

  间,饶州、九江、南康一带,便平添许多八品、九品、从九品的顶戴。这些乡下士绅戴着装

  有镂花金顶的伞形帽,真个是脸上出油,衣角生风,神气已极。亲朋见了,人人艳羡,没有

  几天,捐银便又增加好几万。曾国藩见江西的银子并不难得,便采纳彭寿颐的第三个建议。

  又见彭寿颐能干,一发将办厘卡的事也交给他。

  彭寿颐领下办厘局的美差,心中踌躇满志,决心要好好地办出一番事业来。这厘局是真

  正的肥缺,委派一下来,便有许多人来找彭寿颐,想在厘局谋个差事。彭寿颐的家远在万

  载,自家的亲戚一时无法来,便依靠在南康府的两个朋友,一个叫夏镇,一个叫吕伦,两个

  都是壬子乡试同年。夏、吕二人见彭寿颐受曾国藩器重,便格外起劲地巴结他,偷偷地给彭

  寿颐送一万两银子。彭寿颐自己留下五千两,将另外五千两交给曾国藩。曾国藩委夏、吕二

  人为厘局委员。彭寿颐在南康设总局,又在星子、瑞昌、德安、建昌、武宁、靖安、奉新、

  安义、丰城等县设分局,每个县的重要关隘、集市都设上厘卡。后来曾国华在瑞州打开局

  面,彭寿颐又在高安、上高、新昌设分局。厘局开办一个月,便收厘金六千两。彭寿颐自己

  留下一千,将一千分给委员们,给曾国藩上缴四千。曾国藩着实将彭寿颐夸奖了一番。但设

  卡之处,无不民怨沸腾,弱者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强者则与厘卡人员争吵、斗殴,毁卡

  杀人的事件时有发生。消息传到南昌,陈启迈大为恼火:“江西是我当巡抚还是曾国藩当巡

  抚!居然不与我商量,便在我的治下办起厘局来,欺人太甚!”

  “姓曾的也太目中无人了。中丞,我们要向朝廷告他。”恽光宸也很愤怒。

  陆元烺的火气虽然没有陈启迈、恽光宸大,但也觉得曾国藩的手伸得太长了。这样大的

  事,越过地方衙门,自行作主,无论怎么说都讲不通。他也同意陈、恽的意见,暂不惊动曾

  国藩,先向朝廷告发,待圣旨下来后再来收拾。陈启迈的告状折发出不久,瑞州厘局就出了

  一桩大事。

  瑞州厘局的总管便是夏镇,夏镇的父亲是瑞州的大财主。

  夏镇平时都住瑞州,上个月来南康走亲戚,与彭寿颐往来密切。夏镇先在总局当委员,

  后来彭寿颐任命他为瑞州分局总管。他领了这个任命,兴冲冲地回到家乡,在瑞州府辖地到

  处设厘卡,委用自己的三亲六戚、朋友相好为卡丁。这些人乘机大肆勒索,高抬厘率,贪污

  中饱。夏镇平均每天可得一百两厘金。他算了一算,一个月可得三千余两,上交二千两,净

  赚一千余两,半年下来,五千两的本钱就捞回来还有余,只要当上三年的总管,便可捞上三

  万余两雪花银,实在不亚于一个知县!他心里美滋滋的。瑞州的百姓则恨死了这些到处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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