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2_209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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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2_209

  中。”

  芥航说到这里停住了。曾国藩边听边想:刚才说芥航法师未脱俗,实际上,定慧寺这座

  江南名刹、佛家圣地也未脱俗。它把杨继盛的奏疏作为护寺之宝,这里面包含着对忠臣义士

  多大的尊崇!对人世的正义与邪恶有着多么强烈的是非褒贬!可敬的芥航法师,可敬的定慧

  寺。曾国藩心里默默念道。

  彭玉麟问:“法师,杨忠愍公的真迹保存于宝刹三百年,这中间也曾给外人观赏过吗?”

  芥航答:“三百年来,这件镇寺之宝只对三个人开过。一是前明史阁部史可法守扬州

  时,有次来焦山巡视,住持圆鉴法师请他看过。二是康熙帝南巡至焦山,为寒寺御笔亲赐定

  慧寺三字,为报圣恩,住持慧明法师请皇上观赏过。三是乾隆爷南巡,御赐一万两银子重修

  寺院,那年我已在定慧寺出家,亲眼见智重长老打开木匣,请乾隆爷过目。今夜为二位居

  士,第四次打开了木匣。”

  芥航法师给他们以史可法、康熙帝和乾隆帝一样的礼遇,使彭玉麟、曾国藩很感动。感

  动之余,曾国藩又觉奇怪,这礼遇,决不是彭玉麟的五百两银子所能换来的。难道说,自己

  的身分被这个菩萨似的老法师窥视出来了吗?他问:“请问法师,杨忠愍公的奏疏既然让人

  看过,就必然会传出去,宝刹不怕它被人盗走吗?”

  “居士问得甚好。”芥航又数起念珠来,一边说,“康熙爷南巡那次,人多眼杂,慧明

  法师担心被歹人得知,于是聘请了十名武林高手作护寺卫士,以防不测。过了些日子,慧明

  法师又犯起难来,寺庙清静无为之地,怎能容得武师?且这样明目张胆地聘武师,岂不告诉

  别人,寺里有宝吗?慧明法师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芥航法师停下来,用眼扫了一下曾国藩,然后又继续数着念珠说:“慧明法师将这十名

  武师一律削发为僧,填了度牒,成为定慧寺的正式比丘。从那时起,定慧寺便仿照少林寺,

  在寺内练拳习武。有武艺出众的,便让他充当寺院的保镖;没有,则从外面雇请,雇请的人

  都一律作僧人打扮。以后方法灵活些了,不再填度牒,想留则留下,不想留了,随时可以离

  寺还俗。就这样保存了护寺力量,镇寺之宝也就没有丢了。”

  说罢,芥航又拿眼扫了他们一下。曾国藩觉察到老法师的话是专门对他而说的。他略觉

  有一种启发,但一时又联系不上来。于是又拿起杨继盛的奏疏欣赏着,脑子里慢慢浮现出那

  位明末忠臣从容就义时的悲壮情景:拖着脚镣,披着长发,慷慨走向菜市口,口里吟着: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居士!”芥航法师把曾国藩的思绪从历史烟云中唤回。

  “杨忠愍公的奏疏真迹存于寒寺三百年,今日才只是第四次开启,居士能不题个字,为

  寒寺留作纪念吗?”

  曾国藩笑着说:“老法师给弟子这样高的礼遇,使我们既感激又惭愧。只是伧促之间,

  题什么是好呢?”

  芥航说:“居士不必过于谨慎,随便写几个字吧!”

  曾国藩对彭玉麟说:“要么你先写。”

  彭玉麟忙摆手推让。曾国藩想了想,说:“二十年前,弟子读《明史》,深为忠愍公两

  疏所感动,认为乃天地间至情之文,一时心血来潮,写了几句四言古风。若法师不嫌鄙陋,

  弟子就把这篇旧作抄一遍吧!”

  芥航说:“最好!”

  小沙弥送来纸笔,拨亮灯芯,曾国藩挥笔写道:“古孰无死,曾不可班。轻者鸿毛,重

  者泰山。杨公正气,充塞两间。遗文妙墨,深播人寰。马市一疏,声振薄海;更击贼臣,五

  奸十罪。心追逢比,身甘菹醢。取义须臾,归仁千载。翩翩谏草,犹存手稿。古柏挐空,似

  枯弥好。郁此英风,辅以文藻。长有白虹,烛兹瑰宝。”

  他仅仅只将原作的“欲睹手稿”改为“犹存手稿”,其余一概照旧。写罢笑道:“年轻

  时的涂鸦之作,实不堪入法眼!”

  芥航说:“居士之诗可与杨公之疏并为不朽,请居士落款吧!”

  这下把曾国藩难住了。干脆一瞒到底吧!他心里想,于是提笔写道:“同治四年仲夏,

  洞庭湖俗子江子城敬题于杨忠愍公二疏手迹之后。”

  “哈哈哈!”芥航忽然大笑起来,声音之爽朗,气概之豪放,竟像一个五六十岁的壮健

  将军,曾国藩、彭玉麟相顾失色。“曾大人,不必再在老衲面前自抑了,还是实实在在落下

  你的大名吧!老衲刚才说过,诗与疏并为不朽,但它要借曾大人的声威,可不能凭‘江子

  城’三字呀!。

  曾国藩惊问:“老法师何以知我不是江子城而是曾国藩?”

  芥航笑道:“二位居士来方丈室之前,老衲已观察多时了。虽是布衣小帽,举止之间却

  充满豪气,老衲心中已知二位非等闲之辈。老衲虽平生未睹大人尊容,但耳畔也曾听过香客

  们谈论大人的仪表。刚一晤面,便与素日脑中的形象对上了。言谈之中,又知从江宁来,湖

  南人,问的事也不一般,老衲心里已明白。只不过这位居士,老衲一时还猜不着。”

  曾国藩见法师道破真情,便不再瞒了,指着彭玉麟说:“这位是衡阳彭雪琴先生!”

  “啊,你就是善画梅花的水师统领!老衲久仰了。”

  彭玉麟忙起身致意。

  “刚才大人所问之事,老衲已猜着三分,现在干脆明说了吧!”芥航不再数念珠,端坐

  在禅床上,对曾、彭说,“老衲虽枯坐定慧寺,不出焦山已三十年了,但发生在江南一带的

  事,老衲毕竟有所风闻。老衲吃的农夫所种的稻米,穿的村妇所织的袈裟,要说完全脱离红

  尘,岂非自欺欺人!故老衲教诫寺中僧众,既一心礼佛,又关心世事,只不干预耳。自江宁

  克复后,大人所做的几桩大事,均合世人之意,老衲从香客的谈论中早有所闻。至于裁军,

  正所谓看门犬三成已去其二,余下一成的保存,何不效慧明法师的成法呢?”

  曾国藩明白了,芥航是在指点他,要他仿效慧明法师的作法。这样说来,长江水师也可

  以换装,脱下团练服,穿上绿营衣?也就是说,将长江水师由临时招募的团练改为国家的经

  制之师。这一层,曾国藩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觉得可能性太小了。且听听这位活菩萨的意

  见。

  “老法师,您看这学慧明长老的办法,让湘军换装行得通吗?”

  “行得通!”芥航坚定地说,“以老衲冷眼观看,当今人主尚有依靠大人之处,且湘军

  水师改装自有它的合法理由。这些理由,大人随便都可以说出几条。大人不妨去掉顾虑,试

  一试看。

  “谢谢法师点拨!”曾国藩突然增加了信心。

  “不必言谢。”芥航法师又数起念珠来,恢复先前平静祥和的神态,“老衲细看两位大

  人骨相,知彭大人阳刚劲气充旺,非阴邪之气所能侵袭,且享高寿,古稀之年再建非常之

  功。曾大人积劳积忧过重,气血亏损,日后望少从奇险处着想,多向平易处用力。然治家有

  方,余庆不绝,子子孙孙,代有美才,足令世人羡慕称颂。”

  曾、彭再次合十鞠躬。

  夜更深沉了,窗外一片漆黑,宇宙间仿佛只有江浪松涛的响声以及定慧寺方丈室里的灯

  光。曾国藩和彭玉麟似乎觉得这是一盏智慧的明灯,它能烛照人间的疑惑,洞悉世俗的虞

  诈。今夜,他们这两个不幸卷入蜗角之争的俗客心灵,也不知不觉地感受到了它的光芒的照

  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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