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2_88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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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2_88

  “涤生,是你来了!”对于曾国藩的如此态度,左宗棠颇感意外,连声说,“书房坐,

  书房坐。”一边高喊献茶,一边忙将自己手中的旧蒲扇递过去。

  “这么热的天气,你还放驾,难为了!”左宗棠望着曾国藩说。心里想:四年多不见,

  他的确是衰老多了。这样想过后,觉得自己去年对他的肆意攻讦有点过分了。

  “昨天下午见过骆中丞后,我就要来看你。骆中丞说你这两天偶有不适,劝我晚上莫打

  扰了。”曾国藩轻轻摇着大蒲扇,关切地问,“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明天就去衙门办事。”

  这时,陶恭端来一大盆切好的西瓜。左宗棠招呼曾国藩吃西瓜。曾国藩没有客套,拿起

  一块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看着曾国藩全无芥蒂的神态,左宗棠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歉疚,说:“伯父安葬妥贴了

  吗?这一年多来,琐琐碎碎的事情很多,也没有给他老人家去磕个头,真是很对不住。”

  “哪里,哪里!”曾国藩拿起毛巾擦擦嘴巴,说,“我这次能够得以为父亲办理身后之

  事,尽一个做儿子的孝顺,全是靠的你赐予呀!”

  “这话从何说起?”左宗棠一时不解。

  “季高,那一年在水陆洲,不是你一番开导,我早就作一个不忠不孝的罪人死了,哪还

  有为父亲送葬的时候!”

  曾国藩的态度极为诚恳真挚。左宗棠见他此时此地,绝口不提自己去年对他的攻讦,反

  而以感激的心情回忆那夜船舱里的责骂,不禁大为感动起来。他是个直性情的人,觉得应该

  表示一点自己的歉意。“涤生,你去年从江西回来,我当时认为有些不妥,说了几句你不爱

  听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季高,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二十多年的交往,情同骨肉,那几句话还能记在心

  里?况且,你说的都有道理。”曾国藩真诚地说,“就如当年一样,你话虽说得重了点,但

  纯是一片好心。这几年,你在很艰难的条件下,为湘勇筹拨了二百九十万两饷银。你为江西

  战场作出的贡献比我大得多。你的几点军事建议,我后悔没有早采纳,不然九江、湖口早就

  拿下了。”

  “正是这话!”左宗棠素来不会谦虚客套,直来直去,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便怎么说,

  “实话对你讲,润芝、雪琴他们之所以连克长江沿线城镇,就是用我的主动出击的主意。涤

  生,稳扎稳打,是你的长处,不能出奇制胜则是你的短处。要想百战百胜,必须两者相结

  合。这次复出带兵,我希望你能更多地注意审时度势,出奇制胜。”

  “你说得很对,我的失败,就在于太平实,缺乏奇策。在这方面,你今后还要多给我指

  点指点。”这句话,一半是为了讨得左宗棠的欢心,一半也是曾国藩的心里话。这段时期

  来,他检讨自己的过失,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这个问题。

  “的确,你的打仗和你的为人一样。”左宗棠笑着说,“为人要稳重实在,不过兵者阴

  事,越诡计多端越好。”

  “不错,不错!”曾国藩也爽朗地笑起来。

  过一会,他以极其恳切的语调说:“说句实在话,我并不够格统领湘勇,你才具备着真

  正的统帅之才。”

  这句话,说到左宗棠的心坎里去了。不过,再直爽的他,也不能说出“彼可取而代之”

  的话,遂微微一笑道:“湘勇的统帅是你,这是皇上钦命的,谁还能不承认?看今后战事的

  发展如何,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自领一军,作你的辅翼。”

  “若这样,那就太好了!”曾国藩兴奋地站起来,走到左宗棠身边,郑重地说,“季

  高,我想求你一事。”

  “何事?”左宗棠见他一副严肃的模样,心里想:八成是求我给他筹一笔大饷。

  “我在荷叶塘守制时,取《道德经》之义,凑了一副联语,想用篆体写出来,挂在居室

  中,可惜我的篆字太差。你是三湘篆字高手,求你给我书写如何?”

  说左宗棠是篆字高手,这分明是出格的恭维。湖南的书法家多得很,篆字写得好的也大

  有人在,左宗棠自知他的字,包括篆体在内,充其量在长沙城里也只算得上二流。不过,左

  宗棠一向喜出格恭颂。他心里高兴,忙说:“你想的是哪几句话,讲吧!”说着便起身到大

  柜边去拿纸。

  “这副联语的上联是:敬胜怠,义胜欲。”

  “行!”没等曾国藩说完,左宗棠便插话,手里拿着一迭宣纸。

  “下联是:知其雄,守其雌。”

  左宗棠把纸摊开在桌面上,正要取笔,听到下联,心里一怔:这是什么意思?很快,他

  明白了:曾涤生这个滑头,原来是借这副联语,在我的面前进一步表明他的心迹。他将我比

  作雄,自己甘愿为雌。唉。也真难为了他!左宗棠想到此,停住了笔,笑着说:“涤生兄,

  听人说,你这一年多守丧期间,天天不离《道德经》《南华经》,俨然成了老庄的入室弟

  子。别人听了为你高兴,我听后为你惋惜。”

  曾国藩不露声色地坐到椅子上,等待着这位怪杰发出与众不同的议论来。

  “老庄之说,养心则可,办事却不行。尤其是身处今世,我辈人更不可为其所迷。”左

  宗棠放下笔,严肃地说,“当今天下纷乱,强寇蜂起,君父处寝食不安之际,百姓在水深火

  热之中,正靠的英雄豪杰以刚强果敢之手段,杀尽匪贼,速平祸乱。这里要的是拯难救苦的

  良知,倡导的是敢为天下先的血性,窃以为柔退只能是授人以首的自灭之计,逍遥则更是极

  不负责任的逃避态度。老庄之道,今日诚不可取!”

  出自于左宗棠口中的这一番激昂的陈辞,曾国藩一点儿也不觉意外,这正是他自己多年

  来所怀抱的态度。他只能赞许,不能有任何非议。不过,今天的曾国藩,其心中的境界已升

  华到新的境地,不是左宗棠所能领略到的。他不想与左宗棠争辩。他知道辩亦无益。眼前这

  位气冲斗牛的左师爷,世上有几人辩得过?更何况他挟的是儒家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凛然正

  气,正可谓横扫千军如卷席一般,谁敌得了?曾国藩微微笑着,轻轻地点头,嘴里说:“有

  道理,有道理!”

  “涤生,你的心意我已明白,这副联语不写了罢,我另送你一副,集的是武乡侯的话,

  可能对你的用兵打仗更有实益。”

  说罢,也不管曾国藩同意不同意,立时挥笔写就。上联写的是:“集众思,广忠益。”

  下联是:“宽小过,总大纲。”曾国藩看了拍手称快,高兴地说:“很好,很好,我收下

  了。你落个款吧!”

  左宗棠于是又提起笔,在后面补了几行小字:“涤生兄奉命复出,嘱余书老子‘守雌’

  之言以自束。余以为不可,改书古亮之言以贻之。今亮咸丰八年六月于只进不退斋。”

  曾国藩双手接过这份重礼。

  “这几天你下榻哪里?”左宗棠问。

  “暂住在城南书院。”

  “明天一早我来拜会你,与你谈谈这次浙江用兵的一些想法。”

  “好!”曾国藩感激地说,“我在书院恭候大驾!”

  当左宗棠亲送曾国藩出门时,只见陶公馆中门大开,十多名衣冠整齐的仆从肃立两旁。

  曾国藩心里暗暗得意:此行的目的已圆满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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