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完)第一部 血祭 .._67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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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完)第一部 血祭 .._67

  曾国藩感激劳崇光,更感激穆彰阿。当晚,曾国藩便去拜谒穆彰阿。

  穆彰阿在书房里客气地接见这位新门生。曾国藩步履稳重,举止端庄,甚合穆彰阿之

  意。寒暄毕,穆彰阿说:“足下以三甲进翰苑,实不容易。老夫读足下诗文,以为足下勤实

  有过人之处,然天赋却只有中人之资。但自古成大事立大功者,并不靠天赋,靠的是勤实。

  翰苑为国家人才集中之地。雍正爷说过:国家建官分职,于翰林之选,尤为慎重,必人品端

  方,学问纯粹,始为无忝厥职,所以培馆阁人才,储公辅之器。足下一生事业都从此地发

  祥,愿好自为之。”

  穆彰阿这几句话,对曾国藩来说,好比醍醐灌顶,既实在,又寄与厚望。遇到这样一位

  恩师,真是最大的福气。大恩大德,将何以报答?国藩含着热泪,用着近于颤抖的声音说:

  “中堂大人,门生永远铭记您山高海深般的恩情,铭记您今晚的谆谆教诲,做一个对国家有

  用的人才,报答您对门生的知遇之恩。”

  穆彰阿对曾国藩的感激很是满意。他是一个阅世甚深的老官僚,凭他的观察,知道这个

  湖南乡下人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这种出自边鄙的人,一旦确定一种信念,产生一种情

  感,便会终生不渝;而那些出自官宦之家,生于通都大邑的阔少爷,尽管说起话来滔滔不

  绝,发起誓来指天画地,但他们的感情,大多来得快,去得也快,表演的成分多,实在的东

  西少。穆彰阿微笑着望着曾国藩,说:“我想问足下一件国事,你尽管按自己的想法谈。”

  曾国藩对穆彰阿如此信任自己,感到诚惶诚恐。他战战兢兢地回答:“不知中堂大人要

  垂询何事?门生长年处于偏远之地,见闻一向浅陋,只恐有辱下问。”

  穆彰阿随手从茶几上拿起两个深绿色和阗玉球,站起身,平稳地走了十几步,又坐下

  来,谦和地望着曾国藩微笑,玉球始终在手上圆熟地滚动。穆彰阿的这种宰辅风度,令曾国

  藩倾倒。

  “不要紧,随便谈谈。这几年,英夷在我东南海疆一带寻事生非。去年,其东印度司令

  马他仑率领兵船在广州海口扬威耀武,老夫荷蒙皇上信任,权中枢之职,内事好办,唯有对

  英夷之侵犯,深感难于处置。今夜无他人,老夫想听听足下的意见。”

  穆彰阿此时并非已知曾国藩有处理军国大事的才能,只是早闻朝野对自己办理夷务啧有

  烦言,各省进京举子中有些是清流派的中坚力量,他想通过与曾国藩的谈话,来试探一下应

  试举子们,尤其是考中的进士们对他举措的评价。曾国藩知道穆彰阿对外的态度一贯柔软,

  这种态度遭到不少血气方刚的举子的痛责。在这些人面前,曾国藩有时也附和一两句。不过

  他的对外态度,基本上和穆彰阿是一致的。今天正好当面对这位恩师倾吐自己的意见:“中

  堂大人在上,这样大的国事,您能下问门生后进小子,使门生受宠若惊。中堂大人既然如此

  信任门生,门生就将心里话直说吧!”

  穆彰阿暗思:听这口气,此人莫非亦是那批激进少年?难道看错人了?

  “中堂大人,这几年英夷向我天朝大肆倾销鸦片,害我人民,吞我白银,对我中国犯下

  大罪,且陈兵海疆,意欲威胁,更无耻之尤。”话一说出口,曾国藩就不再拘谨了,他侃侃

  而谈,“中堂大人受朝廷重托,以怀柔之策处理之。对于此种举措,门生在湖南时,也曾听

  到有人非难;这次来到京师,又听到外省举子中有讲闲话的。但门生却以为这班人貌为爱

  国,其实对国事不负责任,不明事理,最终将堕为清谈误国之辈,对于中堂大人老成谋国之

  苦心全然不知。”

  穆彰阿听到这里,已明白曾国藩的意思,心中很感欣慰:这个人是看准了。

  “请说下去。”

  受到鼓励,曾国藩索性来个慷慨激昂:“自南宋以来,君子好诋和局,以主战博爱国美

  名之风兴起,而控御夷狄之道绝于天下者五百年矣。今之英夷,船坚炮利,国力强盛,更非

  历来入侵夷狄可比。我朝宜开放码头,与之交易,以行和抚之策为上。若凭一时意气,妄开

  边衅,以今日中国之船炮,门生以为,不可能全胜英夷;既不可全胜,又劳民伤财,国家不

  宁,故居枢垣者,当以国家千秋大局为重,决不可凭一时意气办事。门生深为钦佩大人虑远

  谋深,以国事为重的宰相气度。我朝与英夷交往,应持一种忠信态度。圣人云:言忠信,行

  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门生以为,与夷狄相往来,忠信笃敬是基础。至于鸦片一事,宜与

  英夷讲妥,此种东西不能作为正常贸易品。对内,则给予勾结英夷,私贩鸦片,从中牟取暴

  利的官民,以严刑峻法,那些吸食者,亦要加以从重处罚。只要我们自己内部严行禁绝,门

  生想,英夷之鸦片在中国市场上就会自然消除,此为釜底抽薪之策。而与英夷作刀兵交锋,

  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穆彰阿十分欣赏曾国藩的这番议论。他目视这位厚貌深容的新翰林,觉得他是自己门生

  中最有才干最有识见的人,前途不可限量。穆彰阿停下手中的玉球,说:“足下对国事思之

  甚深,足见足下器识非比一般。请问,足下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是门生曾祖父起的。”

  穆彰阿摇摇头说:“‘子城’,这个名字小气了点。若足下不在意的话,老夫替你改个

  名如何?”

  听说大学士要给自己改名,曾国藩欣喜过望,赶紧说:“请恩师赐与。”

  穆彰阿注视曾国藩良久,郑重其事地说:“足下今为翰林,我朝宰辅之臣大半出于此

  地,足下切莫以一名士才子自限,而要立志做国家的栋梁之材。老夫想足下当改名为国藩,

  取做国家藩篱之意。足下以为如何?”

  “谢恩师赏赐。门生从今日起改名曾国藩!”曾国藩离开座位,在穆彰阿面前跪下,恭

  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穆彰阿任军机大臣已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天下,曾国藩万分庆幸能得到他的如此垂青。

  “朝中有人好做官”,曾国藩一直最犯愁的便是朝中无人。现在终于找到了靠山,而且是最

  可靠的靠山。春日明媚,春风骀荡,春闱顺遂的荷叶塘世代农家子弟,决心既要充分利用一

  切可用的外在条件,又要扎扎实实地积蓄学问、锻炼才干,在这个最高的权力角逐场中,经

  过二十年三十年的奋斗,击败所有的竞争对手,登上人臣的权力顶峰——大学士的宝座。

  皇天不负苦心人。有穆彰阿的存心笼络,再加上后来唐鉴的实心揄扬,曾国藩仕途一帆

  风顺,几年工夫,便已迁升为从四品衔翰林院侍讲学士。曾国藩名位渐显,为人却更加谦虚

  谨慎,门祚鼎盛,每以盈满为戒,遂将书房命名为“求缺斋”,时时提醒自己。

  “曾国藩,朕闻你的书房名为‘求缺斋’,是何意?”一次侍讲完毕,道光帝问曾国

  藩。

  曾国藩答:“臣今年三十七岁,上有祖父母、父母椿萱重庆,下有弟妹、妻儿俱全,臣

  又荷蒙皇恩,供职翰苑。臣思自身是何等愚贱之辈,居然能享此罕见天伦之乐。此生足矣,

  夫复何求!遂自命书房曰‘求缺斋’,取求全于堂上,而求缺于己身之意也。”

  道光帝听毕,频频颔首。道光帝是个极重天伦的人。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身边的四品衔臣

  僚中,尚有祖父母、父母、弟妹妻子一应俱全的福人。他为此深感欣慰,以为是自己的仁德

  感召天地,降此福人。道光帝已经六十多岁了,他近来考虑得最多的是自己百年以后的事。

  道光帝有九个阿哥。大阿哥早年夭亡,七、八、九阿哥均年幼,二、三、四、五、六阿哥中

  唯有四阿哥奕詝、六阿哥奕?最得他的欢喜。奕詝平实,奕?聪敏,谁来继承大统呢?他想

  了一个点子。正是春暖花开时,道光帝先天下诏:明日到南苑射猎,能去的阿哥都随侍。奕

  詝连夜为此事请教师傅杜受田。杜受田仔细考虑后,教给奕詝一个计策。第二天傍晚收猎

  时,道光帝叫各位阿哥自报猎获数目。奕?所获最多,奕詝一矢未发。道光帝奇怪,奕詝奏

  道:“时方仲春,鸟兽孳育,儿臣不忍伤生以干天和。”道光帝听后大喜:“吾儿此语,真

  帝者之言。”当即立奕詝为太子。不过,道光帝也清楚,奕詝到底才具平平,且过于仁柔,

  必定要破格简拔几个品行端方、诚实可靠又有才学的人来辅佐他。道光帝想:曾国藩尚只有

  三十七岁,与其说是天赐予我以福臣,不如说是天赐奕詝以福臣!望着跪在脚下的曾国藩,

  道光帝轻轻地说:“曾国藩,你明日一早到养性殿来,朕有话要跟你说。”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来到养性殿。养性殿是皇宫收藏前代名人字画的宫殿,皇帝接见臣

  下,一般不在这里。守殿的大太监名叫过业大,人称大公公。国藩与大公公打声招呼后,便

  端坐在养性殿候驾。一坐整整两个时辰,时至正午,尚不见召,国藩心中犯疑,请大公公打

  听。一会,大公公告诉他:皇上今天不来了,明天在养心殿召见。

  曾国藩是个心细的人,他回到家里,越想此事越蹊跷。在翰林院当差七年了,受皇上召

  见也有好几次,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他赶紧套上马车,去

  见恩师穆彰阿,请教此中原委。穆彰阿也觉得奇怪。详细询问事情的前前后后,和阗玉球在

  手中滚过百把圈后,他明白了。穆彰阿立即叫仆人带上三百两银子去找大公公,要大公公将

  养性殿内的陈设,尤其是四壁悬挂的字画,一幅不漏、一字不漏地抄出。夜间,大公公送来

  抄单。穆彰阿要曾国藩读熟记住。

  翌日,道光帝在养心殿东阁召见曾国藩。

  “朕昨日有事耽搁了,卿在养性殿坐了很长时间,殿里的字画都看到了吗?”

  穆彰阿真是神机妙算!倘若不是背熟了大公公的抄单,曾国藩如何能讲清殿内四壁所悬

  挂的众多字画。

  “臣昨日在养性殿候驾时,略为浏览了一下。”

  “都有哪些?”

  “臣记得殿东壁挂的是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唐阎立本的《步辇图》,五代顾阁中

  的《韩熙载夜宴图》。西壁上挂的是唐韩滉的《五牛图》,宋郭熙的《窠石平远图》,李公

  麟的《临韦偃牧放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南壁上挂的是颜、柳、欧、苏、黄、

  米、蔡及赵孟睢⒍洳⑸蛑堋⑽恼髅鳌⑻埔⒊鹩ⅰ⑿煳肌⒅炱妗⒒让业姆ㄊ椤?/p

  北壁上供奉的乾隆爷大阅图,是臣最仰慕的。皇爷骑在赤白两色马上,身着戎装,右手握

  弓,左手挈缰,雄姿英发,真天神下凡,前代帝王无一人可及!尤其是乾隆爷御笔亲题的那

  首五律更是气魄豪迈,决不是唐宋间那些文人骚客的笔墨所可比拟的。”

  “卿可曾背诵得出?”道光帝对曾国藩的对答如流很满意。

  “能。”曾国藩流利地背诵,“八旗子弟兵,健锐此居营。聚处无他诱,勤操自致精。

  一时看斫阵,异日待干城。亦己收明效,西师颇著名。”

  道光帝暗自诧异:此人对事物观察之细和记忆力之强,非常人可及,好一个不可多得的

  福人能臣!

  不久,道光帝亲自主持大考,将曾国藩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曾国藩惊喜非

  常,由从四品骤升从二品,一连升四级,尽管天天巴望着升官,也没有想到会升迁得这么

  快。

  曾国藩想:十年之间,由进士而得阁学者,惟有房师季芝昌和张小浦及自己三人,湘籍

  官员中,三十七岁位至二品者,本朝立国二百年来,仅只自己一人。他感激恩师穆彰阿的深

  厚关怀,感激皇恩浩荡。是的,没有穆相,没有皇上,他这个卑微的荷叶塘农家子,怎么可

  能在短短的十年间,便成了朝廷的卿贰之贵!

  正当曾国藩紧跟穆彰阿,效忠道光帝的时候,道光帝却龙驭上宾了。皇太子奕詝登位,

  即咸丰帝。咸丰帝做太子时便厌恶穆彰阿在朝中拉派结党,即位不久,就撤了穆彰阿的一切

  职务,强令致仕。曾国藩因为谨慎,并没有被咸丰帝目为穆党,仍给予信任,但曾国藩却自

  此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在京中时,曾国藩也悄悄到穆府去过几次。他永远感激穆彰阿

  的恩德。这次派康福去穆府,固然是去询问消息,也是要康福代他去看望看望。没有想到,

  两年多不见,恩师已衰弱至此!曾国藩心里觉得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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