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页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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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手们一哄而上。康福左手护着布袋,只用右手对付他们。就这一只手,四条汉子也拢

  不了边。曾国藩暗暗称奇,心想:“又是一条好汉!”一个打手火了,顺手抄起旁边一条板

  凳,就要向康福头上砸来。正在这时,人圈外猛地响起一声雷鸣:“住手,你们这一群混

  蛋!”

  喊声刚落,人便来到圈内,一手夺过板凳。那人圆睁豹眼,指着凶脸汉子骂道:“好个

  不知廉耻的家伙,欺侮外乡人,你还算得个男子汉吗?”

  那凶脸汉子立时软下来,陪着笑脸说:“师傅,这小子在我的铺子前面摆摊子,也不跟

  我打个招呼,是他先欺侮我呀!”

  “人家一个人,你三四个,你先动手,到底是他欺侮你,还是你欺侮他?”来人完全是

  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口气。

  “今天看在师傅的分上,饶了你。你滚吧!”那汉子对他的师傅拱拱手,带着其他三

  人,悻悻地钻出人圈。康福向来人行了一礼,说声“多谢”,也便转背走了,走出几步远后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

  曾国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这时才喊了声:“小岑兄,久违了!”那人掉

  过脸来,兴奋异常地答道:“哎呀!

  原来是涤生兄!你怎么会在这里?真正是巧遇。”说着,连忙走过来,紧紧拉住曾国藩

  的手,一眼看见他腰间的麻绳,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家母六月十二日去世了。”曾国藩轻轻地回答,“伯母仙逝两个多月了,我却一点都

  不知道,真对不起!”

  小岑叹息着。

  “这里不是说话处,我们找个酒楼去喝两杯吧!”

  “好!就到前面酒店去吧!”

  小岑是欧阳兆熊的表字。欧阳兆熊湘潭人,比曾国藩大四岁,家资饶富,为人最是仗义

  疏财。道光二十年,是曾国藩散馆进京的第一年,家眷尚未到,寓居果子巷万顺客店。一

  日,他突然大口大口咯血,两颊烧得通红,不久便昏迷不省人事。恰好欧阳兆熊那年进京会

  试,与他同住一店。兆熊精于医道,为之尽心医治。有十天之久,曾国藩水米不沾牙,兆熊

  整整在他身边坐了十天十夜。曾国藩那时手头拮据,病中所有费用,全由兆熊承担。病好

  后,曾国藩问他花了多少钱,他始终不说。从那以后,曾国藩视之如同亲兄长,怎奈兆熊官

  运不济,四次会试均不售,于是打消了作官的念头。兆熊从小拜武林高手为师,有一手好功

  夫,家中又有钱,便常年云游四海,广结天下朋友。两人一直书信密切。后来曾国藩官位日

  隆,兆熊觉得彼此地位相差悬殊,回信渐疏;曾国藩也听说兆熊所交太滥,三教九流,无所

  不有,也怕受牵连,信也写得少了。慢慢地,两人便失去了联系。今日在岳州城邂逅,二人

  都感到意外地高兴。

  “小岑兄,你这次来岳州,是路过,还是长住?”喝了一口酒后,曾国藩问。

  “三个月前,我应一个朋友之约,到大梁去游览。前些日子听说长毛打到了湖南,我便

  急着离开大梁回家。在汉阳盘桓了三天,大前天到了岳州,准备住几天,看看吴南屏,再回

  湘潭。”

  “南屏还在岳州?不是说到浏阳去作教谕去了?”南屏是吴敏树的字,当时颇有名望的

  古文家,曾国藩的老朋友。他每次上京应试,都住在曾家。

  “上个月回来的。他那性格,受不得半点约束,教谕还能当得久?”欧阳说着,猛地将

  杯中的酒一口喝完。荆七连忙拿起酒壶给他斟满。

  “还是那样放任不羁么?我以为岁月总要打磨些他的棱角哩!”

  “打磨?这一世怕改不了啦!酒照旧无限制地喝,牢骚照旧无穷尽地发。”

  “南屏本是栋梁之材,可惜时运不济,这一生怕只能做个郑板桥了。”曾国藩不无惋惜

  地说,“正是这话,南屏现在已是岳州四怪之一了。”

  “哪四怪?说出来也让我长长见闻。”十多年未回乡了,一踏入湖南,曾国藩便想一下

  子什么都知道。

  “这岳州人也会联扯,竟把南屏跟那些个下作人扯起来了。道是:怪妓何东姑,怪丐李

  癞子,怪僧空矮子,怪才吴举人。更怪的是,南屏居然不恼。”欧阳兆熊说完苦笑一声,曾

  国藩也跟着摇头苦笑。他想起前年吴南屏进京,带来一本诗集,很使自己倾倒。这样的奇

  才,竟然被人目为妓丐僧一流的人,怎不令人浩叹!若不是重孝在身,明天真应该去看看

  他。二人相对无语。沉默片刻后,曾国藩换了一个话题:“河南情形如何?那里也还安宁

  吗?”自从道光二十三年出任过四川主考官外,将近十年未出京城一步了。这次经直隶到山

  东到安徽,见到的都是一片乱世景象,比在京城里听到的要严重得多。京中都说柏贵治理河

  南政绩显著,曾国藩想从兆熊这里打听些实情。

  “河南的事提不得。”兆熊说,“官场中的腐败并不亚于湖南。现在正是秋收季节,但

  从开封到临颖一带饥民络绎不绝,道旁时可见饿殍,令人目不忍睹。”

  “河南也是这样京中还盛传柏贵治豫有方哩!竟跟山东、安徽差不多。”深深的忧虑从

  曾国藩瘦长的脸上显出,他无心喝酒了。

  “怪不得长毛造反。官逼民反,自古皆然。”兆熊的话中分明带着满腔激愤。

  “各省吏治,弊病均甚多,皇上早已虑及,实为用人不当所致,朝廷自会严加整饬。长

  毛造反,罪大恶极,那是天地所不容的。”曾国藩对兆熊的偏激不能赞同。兆熊也意识到刚

  才失言,便不争辩,喝了几口酒后,说:“长毛围长沙城好些天了,想必湘潭已受蹂躏。我

  有意结交些江湖朋友,请他们到我家乡去训练团练,保境安民。”

  “小岑兄识见高远。”曾国藩知他已预见乱世将到,早作防范,的确比一般人高出一

  筹。

  “我和朋友们都以为,保卫乡里要靠自己,依靠官府是不中用的。危急时候,靠得住的

  只有荆轲、聂政那样慷慨捐躯的热血壮士。不过,识人不易呀!昨日一个朋友给我引荐一个

  人,我见他还像个样子,便收他做了个徒弟,这人便是刚才那小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欺

  人霸物的混帐东西!”

  二人边谈边喝酒,看看太阳快要落山了,曾国藩想到明天一早船就开,晚上要在船上过

  夜,便对兆熊说:“小岑兄,今日就此告别。我这次回湘乡,至少有三年住,今后见面的机

  会还多,过两个月我到湘潭来会你。南屏那里,这次也不去了,下次再专程拜访。”兆熊为

  人最是爽快,也不挽留,说:“不劳你来湘潭,待我回家料理几天后,便到荷叶塘来祭奠伯

  母大人。”

  二人出了酒店,拱拱手分别了。

  返回湖边的路上,曾国藩心想:自己过去结交的多属文人,现在干戈已起,大乱将至,

  要像小岑那样,多交一些武功高的朋友才是。想到这里,他庆幸在岳阳楼上认识了杨载福。

  又想起摆围棋摊子的康福,棋下得好,武功也不错,他一只手,居然使四个大汉不能近身,

  看来是个沦落风尘的英雄。只可惜不知他下榻何处,不然真要去见见他。边走边想,很快到

  了湖边。船老大客气地把曾国藩主仆二人接进舱里,又端上两碗香茶。刚才喝了不少酒,正

  口渴得很,曾国藩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一边望着早已风平浪静的湖水,想到今夜可以看

  到范仲淹笔下“静影沉璧,渔歌互答”的洞庭夜景,心中甚觉舒畅。他告诉船老大,长沙被

  长毛围住了,明天改道到沅江。正说着闲话,只听见舱外有人问:“船老大,请问你的船明

  早开哪里?”

  船老大赶紧出舱,说:“明早开往沅江。”

  “太好了!我搭你的船到沅江去,船费照付。”

  “客官,船费付不付倒不碍事,只是我的船是另一位大爷包的。”

  “那就请你代我求求那位大爷。”

  荆七走出舱,说:“不搭不搭,你找别的船吧!”

  “大哥,帮帮忙吧,我问了许多船,他们都不去沅江。”

  曾国藩在舱里听到说话声,似觉耳熟,便走出来。这一见,真把他乐了。原来问话的

  人,正是摆棋摊子的康福。康福一见也惊了:想不到这位大爷竟是帮他解围那人的朋友!曾

  国藩的三角眼里射出喜悦的光芒,连忙招呼:“这位兄弟,快进舱来,我们一道到沅江

  去!”

  待康福进了舱,坐下,曾国藩说:“我正想找你,你却来了,真是巧事!下午我见你棋

  摊上写着‘康福残局’,想必足下就是康福了。”

  “大爷说得对,在下正是康福。今天在街上,多蒙大爷的朋友出面解围,不然就麻烦

  了。”

  船老大见他们很熟,又端来一碗香茶。曾国藩问:“兄弟,听你的口音,像是沅江、益

  阳一带的人,你这是回家去吗?”

  “在下是沅江县下河桥人。本想在岳州再呆些时候,今下午遇到那几个无赖搅了我的场

  子,又不愿意和他们再纠缠,便临时决定立刻回沅江,真是天幸,正好遇见大爷。请问大爷

  尊姓大名,何处人氏?”

  “鄙人名叫曾国藩,字涤生,湘乡人。”

  康福一听,惊疑片刻,连忙跪下拜道:“你老就是湘乡曾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刚才多多冒犯。”

  曾国藩没料到一提起名字,康福便什么都知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告诉他真名。忙叫

  荆七将他扶起,和气地问:“兄弟,请问台甫?”

  “回大人的话,小人贱字价人。”康福恭恭敬敬地回答。

  曾国藩见他这样,赶忙说:“我现在回籍奔母丧,已向朝廷奏明开缺一切职务,不再是

  侍郎,而是普通百姓,你不要再叫我大人,也不要过分讲究礼节,你就叫我涤生吧!或感不

  便,就叫我一声大爷也行。”

  听到这几句话,康福心里很是感动,眼下这位被乡民神化了的侍郎大人,竟然是如此的

  平易、谦和。喝了几口茶后,曾国藩说:“我素日也喜欢下围棋,今日见足下棋艺,自愧不

  如。”

  “大爷快不要提这事了。”康福显出一副惭愧的神情,“小人这几天万般无奈,才在街

  头摆摊卖艺,实在有辱棋道,也有辱康氏家风。”

  “也不能这样说。足下这是摆下一个擂台,以会天下棋友,怎能说‘有辱’二字。”自

  从看出康福的棋艺武功以后,曾国藩对他摆摊卖艺之事也改变了看法。康福苦笑一下说:

  “围棋乃尧帝亲手所制,当初制棋目的,原是为了陶冶太子丹朱性情,使之去嚣讼嫚泛而走

  入正道,故史书上有‘尧造围棋,丹朱善弈’的话。几千年来,围棋为熏陶我炎黄子孙雅洁

  舒闲之性情,发挥了益智、养性、娱乐之功用,历朝历代,凡是善弈之人,莫不是情趣高

  洁、才智超俗之君子,几曾见围棋与金钱混在一起的。”

  曾国藩听了康福这番议论,频频点头称是。康福继续说下去:“但康福不幸,穷困蹇

  滞,逼得无路可走,只得靠卖残局餬口,说来真羞愧。”

  “足下有何难处,能否对我叙说一二。”曾国藩觉察到康福胸中似有难言之隐。

  “只要大爷想听,康福愿向大爷倾吐。”初见面时的惶恐已经消除,能与曾大人同坐一

  船,真是三生有幸,且眼前这位红得发紫的大人物又是这等平和,康福恨不得将心中事全部

  向他倾吐,“小人命苦,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守着父亲留下的几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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