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三部--黑雨_216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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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三部--黑雨_216

  四软硬兼施制服了骄兵悍将

  曾国藩身着玄色夹布长袍,头戴无任何镶嵌的黑色瓜皮软布帽,端坐在太师椅上,冷静

  威严地听着陈国瑞的控诉,两只眼皮已经松弛的三角眼,一刻也未离开过陈国瑞那张凶恶而

  丑陋的四方脸。

  陈国瑞唾沫四溅地谈着事件的经过,把起因归咎于刘铭传的傲慢无礼和淮军的耀武扬

  威,而他的部属只是忍无可忍之下的自卫。陈国瑞从未读过书,平日开口便是粗言脏语,今

  日在这位满腹诗书的总督面前,竭力装得斯文点,但依然时不时地蹦出两句难听的粗鄙话

  来。曾国藩一直不作声,只是在这种时候,才将两道扫帚眉拧成一根粗绳,而陈国瑞立时便

  觉得头上被狠狠地敲了一棍,忙缩住嘴,稍停片刻,方能继续说下去。

  陈国瑞在僧格林沁帐下多年,那个蒙古亲王是个异常可怕的奴隶主。他暴虐、狂躁、喜

  怒无常,嗜杀成性。他从没有安静地听部属汇报的时候,听了三五句话后,便离开坐椅,四

  处走动。赞赏的时候,他大笑,用粗鲁的话夸奖,用腰刀戳一大块肉递过来,用大碗盛酒逼

  着汇报的人一口喝下去。恼怒的时候,他大骂,拍案甩碗,凶神恶煞地冲到对方面前,拧脸

  上的肉,扯头上的辫子,狂怒时甚至用马鞭抽打。部属们与他谈话,常常心惊胆颤,无论说

  得好坏,他的反应都使人难以接受。陈国瑞却不怕他,哪怕他用马鞭死劲地抽打时也不怕。

  陈国瑞掌握了僧格林沁的特点,有办法使他很快转怒为喜。可是今天,陈国瑞第一次坐在这

  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总督面前,心里却有点发毛了。这种冷峻的阴森的气氛,把他的心压得沉

  沉地,他不知道这个始终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的曾大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发生在长沟集和济宁城内刘、陈两军的两次大械斗,在陈国瑞来徐州之前,刘铭传便已

  经抢先派人禀告曾国藩了。对这场内部械斗的处置,曾国藩已有初步考虑。他在听陈国瑞诉

  说的同时,便在将双方的状词予以比较、对照、核实、鉴别,心里已基本明朗了。

  刘铭传为人倨傲,自恃淮军有洋枪洋炮装备,目中无人。

  这些事实,曾国藩是清楚的。但淮军与他关系亲密,又是这次剿捻的主力,且刘铭传谋

  勇兼备,在淮军将领中堪称第一,何况又是陈国瑞先带兵杀人抢枪,曾国藩不能过多指责刘

  铭传。作为由太平军投诚过来的僧格林沁的部下,曾国藩对陈国瑞早抱有成见,又亲眼见他

  人物鄙陋,举止粗野,遂从心里厌恶,接见时的阴冷表情,便是有意给他以压力。曾国藩极

  想痛斥陈国瑞一顿,甚至将陈杖责一百棍,赶出徐州,但他没有这样做。陈国瑞毕竟是个不

  可多得的战将,他手下的人马亦能征惯战。现在正是要他出死力的时候,岂能让他太下不了

  台!何况自己奉命节制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兵力,这三省的兵力不是绿营,就是旗兵,相

  对于湘军淮军来说,都不是自己的嫡系,心中已存戒备,倘若过分偏袒刘铭传而指责陈国

  瑞,会让他们产生兔死狐悲之感,不利于剿捻大局,若再由哪个心怀敌意的御史借此大作文

  章,那就更糟了。想来想去,曾国藩决定先对陈国瑞采取以安抚为主的策略,不过他知道,

  对这种人的安抚,必定要在敲打之后才能起作用。

  “陈将军!”待到陈国瑞说完后,曾国藩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贵军跟铭军械斗之

  事,本部堂早已知道。刘铭传那里,我已严厉训斥了,并命他立即撤出长沟集,到皖北去剿

  捻。”

  陈国瑞正在暗自得意的时候,却不料曾国藩的语气变了:“不过,本部堂要对陈将军说

  句直话,这次械斗是你挑起的,你要负主要责任。”陈国瑞张口欲辩,曾国藩伸出右手来,

  威严地制止了。“本部堂早在驻节安庆时,就已听到不少人说你劣迹甚多。这次督师北上,

  沿途处处留心查访,大约毁你者十之七,誉你者十之三。”

  “那些龟孙子都烂嘴烂舌地胡说些什么?”陈国瑞气了,一时忘了分寸,露出往日对待

  部下的态度来。

  “陈将军,与本部堂说话,你要放尊重些!”曾国藩轻蔑地盯了陈国瑞一眼,处州镇总

  兵的气焰立即矮了下去。

  “你耐着性子听我说完。”曾国藩左手梳理着长须,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轻轻地敲了两下

  桌面。“毁你者,则说你忘恩负义。当初黄开榜将军于你有收养之恩。袁帅欲拿你正法时,

  黄将军夫妇极力营救,才保下你一命。但你不以为德,反以为仇。”

  陈国瑞背叛太平军投靠清军之初,被黄开榜所收养,改名黄国瑞。后来他脱离黄开榜,

  改换门庭,便恢复原姓,并根本否认曾作过义子一事。曾国藩一开口便抓住他这段旧事,弦

  外之音在指出他是个降人。这是陈国瑞发迹后竭力掩饰的疮疤。他心里很不好受,但又不能

  分辩,只得涨红着脸听着。

  “毁你的人,还说你性好私斗。”

  “这是诬蔑!”陈国瑞终于找到了发作的突破口。

  “诬蔑不诬蔑,你先不要大喊大叫,本部堂重的是事实。

  在寿州时,你与李世忠部下大打一场,杀死人家两个记名提督,有这事吗?”

  陈国瑞不作声。

  “在正阳关,你捆绑李显安,抢盐五万包。在汜水时,你与运米船队口角争吵,便调两

  千人来,大打出手。若不是知县叩头苦求,那一天不知要死多少船商。这些事都有吗?”

  陈国瑞暗暗吃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怎么都给他捡到了?

  陈国瑞不敢否认,只能无力地自我辩解:“抢盐是为了发饷,调军队原就是为着吓吓那

  些不法船商的。”

  “苏北州县向我诉苦者甚多,告你骚扰百姓,凌虐州县,苛派钱物,蛮不讲理。在泗州

  时,你当众殴辱知州、藩司,同知张光第吓得躲到床底,第二天告病回籍。在高邮,你又勒

  索水脚,率部闹至内署抢掠,合署眷属,跳墙逃避,知州叩头请罪方才罢休。”

  “老子,”话刚一出口,陈国瑞见曾国藩三角眼中凶光毕露,立即改口,“卑职在前线

  打仗,弟兄们流血卖命,州县出些军装号衣还不应该吗?那些老滑头,你不给他点厉害瞧

  瞧,他就装聋卖傻不出!大人,你不要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陈国瑞见曾国藩放开正题不

  谈,专揭他的短处,早已恼羞成怒,便顾不得礼仪叫嚷起来。

  “陈将军不得放肆!”曾国藩右手中指食指重重地敲了两下桌面,威严地呵斥,“你打

  过几天仗?有几多战功?敢在本部堂面前表功逞能?你不仅凌虐州县,还藐视各路将帅,信

  口讥评,每每梗令,不听调遣,稍不如意,则高呼‘老子要造反’。看来,你虽投诚多年,

  当年的劣性还未根除。”

  陈国瑞头上的疮疤又被重重地揭了一下,心中自认晦气,原想到徐州来告状咬一口,却

  不料招来如此之辱,还不如打马回济宁去算了。他正欲寻一个空档起身告辞,曾国藩又换了

  一个口气:“陈将军,毁你者不少,誉你者也有。你骁勇绝伦。清江、白莲池、蒙城之役,

  皆能以少胜多,临阵决战,多中机宜。又说你至情过人,闻人说古来忠臣孝子,倾听不倦。

  还说你不好色,也不甚贪财。陈将军,本部堂听到这些称誉之辞后,为你高兴。你的这

  些长处,正是名将之才。”

  陈国瑞听了这几句话后,心中略觉舒服了一点:是非到底有公论。

  “称誉你的人,有漕督吴帅,有河南苏藩司、宝应王编修、山阳丁封君。这些人都是不

  妄言的君子,你要记住他们对你的好处。诋毁你的人,也都是不妄言的君子,我就不说出他

  们的名字了,免得你记恨。陈将军啦,”曾国藩起身离开太师椅,顺手拖来一条方凳,靠着

  陈国瑞的身边坐下,陈国瑞顿时觉得心头一热。

  “陈将军,本部堂知你有良将之质,十分爱你惜你。你今年只有三十多岁,论年龄,你

  是本部堂的子侄辈,论职位,你是本部堂的下属。本部堂今日以父辈之身分、上宪之地位,

  跟你说几句贴心话,望陈将军能体会本部堂之良苦用心,不为习俗所坏,猛省过来,日后成

  为一名人人爱重的良将。”

  陈国瑞不知说什么好,一时紧张,头上沁出汗珠来。

  “来人!”曾国藩对着内室喊。喊声刚落,便出现一个身着戎装的戈什哈。“给陈将军

  拿一条热毛巾来。”

  “本部堂只告诫将军三件事。”待陈国瑞擦好汗后,曾国藩轻言细语地娓娓而谈,“一

  不扰民,二不私斗,三不梗令。

  凡设官所以养民,用兵所以卫民。官吏不爱民,是民蠹也;兵将不爱民,是民贼也。既

  欲爱民,则不得不兼爱州县,若苛派州县,则州县只得转嫁于百姓。本部堂统兵多年,深知

  爱民之道,必先顾惜州县。就一家比之。皇上譬如父母,带兵大员譬如管事之子,百姓譬如

  幼孩,州县譬如乳抱幼孩之仆媪。若日日鞭挞仆媪,何以保幼孩?何以慰父母?昔杨素百战

  百胜,官至宰相,朱温百战百胜,位至天子,然二人皆惨杀军士,残害百姓,千古骂之如猪

  如犬。关帝、岳王,争城夺地之功不多,然二人皆忠主爱民,千古敬之如天如神。愿陈将军

  学关帝、岳王,念念不忘百姓,必有鬼神祐助。此不扰民之说也。”

  陈国瑞平日最崇敬关羽、岳飞,见曾国藩以此二人勉励他,颇为感动,说:“卑职并不

  想扰民害民,只是恨州县滑头。

  经大人如此指明,卑职懂得了。”

  “懂得就好。陈将军你请喝茶。”曾国藩指着陈国瑞面前的茶杯说。因为当时官场有主

  人端起茶杯,便意味着驱赶客人的陋习,曾国藩不得不说明两句,“本部堂近年来患口干舌

  涩之病,不能久谈,多说两句话就得喝水,请莫见怪。”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陈国瑞也喝了一口茶,说:“请大人教导。”

  “至于私相争斗,乃匹夫之小忿,岂有大将而为之者?本部堂久闻陈将军有好私斗之

  名。前次之事,刘铭传固然有错,亦由将军平日好斗之名召之。其初,实由贵部理曲,其后

  铭军又太甚。若陈将军再图私斗以泄忿,则祸在一身而患在大局。若陈将军以立大功成大名

  来雪此耻,则弱在一时而强在千秋。昔韩信受胯下之辱,以后功成身贵,不但不报当初辱己

  者之仇,反召而授之以官。此豪杰之举动也。郭汾阳之祖坟被人发掘,不但不追究挖坟者,

  反而引咎自责。此名臣之度量。陈将军受捆饿之辱,比起下胯掘坟来差远了,望能坦然置

  之,今后以大功大勋来使铭军自愧。”

  这些话,陈国瑞虽不能接受,但亦不好抗争,何况韩信、郭子仪也是他顶佩服的人,便

  只有不作声。曾国藩今天说话太多,已感到很吃力了。他连饮两口茶,略停一会,打起精神

  继续说下去:“国家定制,以兵权付之封疆将帅,而提督概受其节制,相沿二百余年了。封

  疆将帅虽未必皆贤,然文武皆敬而尊之,所以尊朝命也。陈将军好讥评各路将帅,亦有伤大

  体。当此寇乱未平,全仗统兵大员心存敬畏。上则畏君,下则畏民,中则畏尊长,畏清议,

  如此则世乱而纪纲不乱。陈将军今后务须恪恭听命。凡添募勇丁,支应粮饷,均须禀命而

  行,不可擅自专主,渐渐养成名将之气度,挽回昔日之恶名”。

  说着说着,曾国藩已觉胸中气提不上来了,背上满是虚汗。他只得又停下来,喝一口

  水,尽快结束这次长谈:“以上三条,望陈将军细心体会,牢记于心,必能有益于将军本

  人,亦有益于剿捻大局。大丈夫襟怀坦白,光明磊落,不护短,不饰非,改了就好。本部堂

  向以培育人才为己任,玉成将军为一名将,亦本部堂一大功劳。望保天生谋勇兼优之本质,

  改后来傲虐自是之恶习,本部堂对将军寄与厚望。回去之后,将所部撤离济宁,前往清江

  浦,再听本部堂将令。”

  陈国瑞刚一出门,曾国藩便已疲乏得瘫倒在太师椅上,浑身衣裤全都湿透了。

  几天后,刘铭传奉命撤离长沟集。开拔的那天早上,他以五百长枪队为前导,有意绕道

  穿城而过。路过陈国瑞军营时,边走边对天鸣射,吓得城内鸡飞狗跑,行人避之唯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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