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二部--野焚_153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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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二部--野焚_153

  九康禄和五千太平军将士在天王宫从容就义、慷慨自焚

  要攻城非要先拿下地堡城不可,但地堡城偏偏就拿不下。

  太平军全力以赴保卫它,每天从太平门里将炮子火药源源不断地运进堡内,选最强干的

  年轻战士替补伤亡。城里勒紧裤带,把最宝贵的能吃的东西送给守堡的人。就这样,虽然天

  堡城丢掉四个多月了,地堡城却依然还在太平军手里。曾国荃成天暴跳如雷,常常无缘无故

  地诛杀统兵将领,弄得吉字大营人人提心吊胆。正在这时,朝廷又下达命令,派李鸿章率军

  会攻金陵。上谕到达安庆,曾国藩为之苦恼。叫李鸿章去嘛,利用戈登的洋枪队,金陵或许

  可速克,但吉字大营辛苦得来的战果,让别人来摘取,不要说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弟弟不

  甘心,就是他自己也不甘心。不叫李鸿章去嘛,金陵推到哪一天才破呢?火药粮饷都不可久

  支,万一再出点什么意外事故,功亏一篑,岂不惹天下耻笑?考虑来考虑去,他决定从大局

  出发,还是要李鸿章速带洋枪队援助为好。并同时决定,一旦李鸿章出兵,他也从安庆启

  程,坐镇金陵城外。

  这样,攻城之功,他作为战场总指挥,自然列第一;若李鸿章不去,他也就呆在安庆,

  他不能去抢弟弟的功。

  苏州城里,李鸿章接到谕旨后也犯难。对于那个曾老九,他是深知的:本事不大,却眼

  空无物,自以为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他知道自己一去必然马到成功,但从此也就与曾老

  九结下了深仇,还会令恩师心中不快。不去,又违背圣命。

  李鸿章想来想去,想到一个极好的借口:盛暑天不宜多用火炮。他便以此复奏,并分别

  致函安庆、金陵。

  “别人要来抢功了,你们答应吗?”在吉字大营高级将领会议上,曾国荃出示上谕后厉

  声问大家。

  “世上有这样便宜的事吗?老子们在这里打了三年,脑壳吊在裤带上,他们倒来得现成

  的。李老二他敢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李臣典跳起来大叫大嚷。

  “金陵是吉字大营包的,早破迟破,都是我们自己的事,谁也别想过问。”彭毓橘在喊。

  “什么叽吧洋枪队,休想在爷爷面前耀武扬威!”刘连捷在骂。

  看到手下将领们如此齐心,曾国荃大为欢喜,他宣布:“明天各营推荐三十人,我要从

  中挑选一千人出来组成敢死队,三日之内务必拿下地堡城。各位回去告诉他们,待金陵打下

  后,敢死队每人赏银五百两,战死者抚恤银一千两。”

  曾国荃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古训。他最佩服胡林翼的三如:爱才如命、杀人如麻、

  挥金如土。但第一条他做不到,后两条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这一着有效,各营营官争着

  报名。坐在一旁的赵烈文冷静地开了腔:“弟兄们浴血奋战的成果不能让别人便宜得去,自

  然是对的,九帅重赏敢死队,更是豪杰之举。但我以为,使气用事,蛮攻蛮打,三日之内必

  不能拿下地堡城,要吸取过去的教训,改蛮打为巧取。”

  “惠甫,你有什么巧法子?快说出来。”曾国荃催道。

  “龙脖子堡垒仗着它居高临下的地势,使我军损失惨重,的确可恶至极,然又不可仿照

  四面包围打山上石垒的办法,因为它与城内紧紧相连,围不住”。赵烈文皱着眉头,慢慢地

  说出他的办法,“因此我们还得正面进攻。古时打仗,两军对垒,一手持矛,一手持盾,矛

  攻盾挡,各自有它的用处。贼在石垒中,炮为矛,垒为盾,可攻可守,我军只有炮而无垒,

  也就是说只有矛没有盾,我们要造盾。”

  “造盾?”李臣典丈八金刚摸不着头,“炮子打来,你什么盾挡得住?”

  “祥和兄,你听惠甫说下去,我想他的盾一定不是用牛皮做的。”康福说。

  “当然不是牛皮。”赵烈文笑道,“我们也筑一道墙。”

  “只怕是墙未砌好,人都被炮子打得死尽了。”朱洪章插话。

  “大家莫着急,听我说完,看我的主意行不行。”赵烈文仍旧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学

  乡下人编竹篱笆的办法,用芦苇、竹枝和木条编织几十个丈把长、八尺高、两尺厚的篱笆,

  然后再将稀泥调好涂在上面。这样就成了一堵厚实的墙。再在下面装几个轮子,人在后面推

  着它向前走,大炮跟在后面。这竹篱笆不就是盾吗?”

  “惠甫这个办法好是好,但它能挡得住炮子吗?丈把长八尺高二尺厚的篱笆,即使装轮

  子能推得动吗?”康福提问。

  “二尺厚的篱笆,炮子可以挡得住,开花炮挡不住。”曾国荃说,“八尺高不必要,做

  五尺高就行了,长子稍微弯弯腰也能挡住。为了减轻重量,还可把一丈长改为七八尺长。”

  “九帅说的对。”见曾国荃支持,赵烈文高兴,“篱笆墙能挡炮子,不能挡开花炮。这

  半个月来长毛没有打一发开花炮,我估计是开花炮不多了,故可用篱笆墙。其它尺寸,都按

  九帅说的减下来。”

  许多将领都说这个办法可以试试,曾国荃便命赵烈文赶紧监制。

  次日,十五个高大结实的滚动篱笆墙制成了,由彭毓橘等人率领的敢死队也已组成。第

  一批敢死队三百人推着五道活墙向地堡城前进,在离堡三百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堡里的太平

  军不知湘军推的是何物,密集的炮子射过来。只见炮子打在篱笆上,发出“扑扑”的响声,

  全让篱笆给吞掉了。湘军得意了,忙装设炮弹。一发发开花炮弹开始在地堡城旁边轰炸,有

  的篱笆又大胆地推进五六十丈,炮弹打碎了部分石块。地堡城指挥官沐王何震川命令打开花

  炮。正如赵烈文所猜测的,堡内的开花炮弹已不多了,不到危急时不用。开花炮弹果然厉

  害,一发炮弹打过去,篱笆立即被炸开一个大窟隆,后面的湘军跟着死了一大片。敢死队员

  们吓怕了,走在前面的篱笆又退了回来。几十个开花炮弹打过来,五个篱笆墙炸得稀巴烂,

  三百名敢死队员也死去多半,彭毓橘的半边耳朵被削去,血流满面。赵烈文脸色灰白,担心

  曾国荃会狠狠地训他。谁知曾国荃凶恶地下令:“第二批上!”第二批三百敢死队员个个心

  怯,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向前。刘连捷提着大刀跳出,手起刀落,旁边一根木桩劈成两截,打

  雷似地吼道:“都给我向前冲,有后退不前的,就是这根木桩!”敢死队被镇住了,只得提

  心吊胆地推起篱笆向前走。老远地,炮就打起来。地堡城里又射出几发开花炮弹,有两个篱

  笆墙被炸烂,刘连捷督促后面三个继续上。三个篱笆墙慢慢向前推着。奇怪!篱笆上只传来

  “扑扑”的响声,再也听不到开花炮弹的炸裂声了。

  “九帅,长毛的开花炮弹打完了!”赵烈文对着曾国荃大叫。曾国荃拿起挂在脖子上的

  千里镜,一声不响地望着前方。

  三个篱笆墙明显地加快了速度。离堡垒只有二百丈了,炮眼里仍然不见开花炮弹打出,

  连炮子也稀少了。“第三批上!”曾国荃挥舞着指挥刀命令。朱洪章应声冲出,一边喊

  “上”,一边脱掉早已汗湿透了的上衣和长裤,光着赤膊,穿着短裤衩,敢死队纷纷仿效,

  人人光身上前,八个篱笆墙一齐前进。他们在重赏驱使下,欺侮太平军没有开花炮弹了,仗

  着西洋大炮的威力,毫无忌惮地向地堡城推进。另外一些湘军则对着太平门城楼发炮,将城

  墙上的火力压住。

  “沐王,还有五个开花炮,放了吧!”堡里的士兵请示何震川。

  “让他们再上前些吧!”何震川望着山下步步逼近的活墙,冷静地指示。这时,没有篱

  笆作盾牌的成千上万湘军勇丁,在营官的驱赶下,蜂拥蚁附般地向山麓奔来。

  “放!”何震川下令。一个开花炮打出去,眼看它钻进了篱笆墙,却没有一点声响。

  “糟了,是个哑炮!”原来,这剩下的五个炮弹是最底层的一排,直接与地面接触。这时正

  是六月初。六月的金陵本是一个大火炉,这地堡城里填满了三百多个兵士,更是挤得密不透

  风,酷热难熬,汗水犹如雨水般地流下,地堡城里的泥地变成了泥浆。这五发炮弹压在泥浆

  深处,给汗水浸泡着,引信已完全失效。另一发炮打出去,又不响。太平军恐慌起来。“打

  炮子!”何震川冷冷地下令。再强烈密集的炮子也挡不住湘军前进了。一发开花炮弹打在地

  堡城上,炸开了一个天窗,又一发打进来,十几个战士倒在血泊中。何震川亲自点火,吼

  道:“弟兄们,今天我们一起上天堂去见天王吧!”一发又一发的安庆造、西洋造开花炮弹

  接二连三地打了进来,何震川倒下了,三百多名太平军将士倒下了,地堡城从龙脖子上消失

  了。

  地堡城丢掉后,天京城外再没有堡垒了。天天骄阳似火,晴空万里,在城内三万军民看

  来,却是阴霾满天,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天京的陷落就在这几天了。城内这些人都是天国

  最忠诚的子民,没有人想到要外出逃生,一切都豁出去了,天地万物,包括日月星辰都不复

  存在,存在的只是自身和城外的清妖。他们也没有保卫天京的概念了,活着的目的就是多杀

  几个清妖,死了就拉倒。早些天,还有些母亲把幼小的孩子送去城外,她们不忍心看着孩子

  和自己同归于尽。后来,女人们看到城外墙脚下横排着一具具小孩的尸体,便连这点想法也

  打消了。全体军民都投入了挖井。一旦井与地道相遇,就引燃火药包往下丢,地道立即被轰

  掉。没有火药了,则倒污水、粪便。就这样,硬是把一个个地道堵住了,天京城奇迹般地又

  屹立了半个月。

  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清晨,曾国荃带着全体将官们来到太平门外,对大家说:“李军门

  的信字营昨夜干了一通宵,挖穿了三个地洞,幸而没有被长毛发现,即将点火爆炸。三个地

  道,至少有一处炸开城墙。谁愿当先锋,最先从缺口处冲进去?”

  众将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作声。大家心里都明白,城里的太平军已是孤注一

  掷了,城墙缺口一开,必然会拼死堵住,何况早就听说他们沿城墙内侧挖了一道又深又宽的

  壕沟,里面插满了竹签、荆棘,最先冲进去的人,无异于作了填沟的砖石。曾国荃又问了一

  声,还是没有人回答。朱洪章忍不住了:“平日大家都说深受皇恩,今日正是报效的日子,

  为何都畏葸不前。依我看,干脆按职务高低排先后名次。”

  当时众将官中,鲍超、萧孚泗分别为实授浙江、福建提督,职务最高。鲍超为一个方面

  军的统帅,自然不合适,且他不是吉字大营的,大家也没有想要他当先锋,他因而不作声。

  萧孚泗也不作声。其次为记名提督、河南归德镇总兵李臣典。李臣典对朱洪章说:“你的建

  议很好,我的职务比你高,但信字营前日挖地道未成,四百精壮全部死在洞中,昨夜一千人

  通宵未睡。你的焕字营借给我,我当先锋。”

  朱洪章冷笑道:“我的焕字营借给你?你欺负我不会指挥吗?”他瞟了一眼萧孚泗,

  “娘的,平日喊得比谁都响,过硬时哑了喉。九帅,朱某人愿带焕字营作先锋!”

  “好,英雄!”曾国荃按剑环视四周,“朱总兵当了先锋,下面便不自报了,都听我安

  排!”

  各将悚然听命。

  曾国荃宣布:“朱洪章率部从缺口冲入后,急速进攻伪天王宫北门。康福率部继朱洪章

  之后进缺口,包围伪天王宫西门。李臣典率部继康福后进城,一同打伪天王宫西门。萧孚

  泗、熊登武率部从朝阳门、洪武门打进,然后围伪天王宫东门。刘连捷、张诗日率部从神策

  门进攻,肃清天京城北。彭毓橘从通济门进城,直奔伪天王宫南门。各路只许向前,不能后

  退;前进者赏,后退者诛!”

  “九帅,霆字营呢?”鲍超见各路人马都已分派,唯独没有提到他的部队,以为把他疏

  忽了,因为霆字营一向都在城外独立打仗。其实,曾国荃并没疏忽,他有意不派霆字营攻

  城。攻克金陵的首功,只能归他和他的吉字大营独占,别人不能染指,彭玉麟、杨岳斌的水

  师尚且没有进城的任务,何况因常打胜仗使曾国荃嫉妒不已的鲍超?

  “鲍军门,霆字营有更重要的任务。”曾国荃指着城墙说,“金陵十三门,我已安排彭

  侍郎、杨军门把守水路各门。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太平门、朝阳门、聚宝门与陆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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