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二部--野焚_113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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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二部--野焚_113

  三夜袭黄州府

  陈玉成本只是路过桐城,见捻军已退回皖北,便趁着打胜仗的机会,在一个月黑星隐的

  夜晚,率部悄没声息地离开了桐城战场,继续西进。临走前,他们将成千上万面各色旗帜插

  在山坡上,绑在树梢上。这一招果然起了作用。直到五天过后,多隆阿、鲍超才知道他们确

  已离开,但去向不明。

  陈玉成的部队经黄家铺、官庄山过岳西县,打听到湖北巡抚胡林翼扎营太湖,便改道穿

  越司空山,绕过英山县,队伍进入了大灵山。周国虞对陈玉成说:“殿下,南边忠王殿下的

  人马还没有出江西省,我们必须在黄州府渡口过江,才能由南岸强攻武昌。”

  陈玉成说:“现在只有走这条路了,不知黄州府的情况如何。”

  康禄说:“殿下,我明天带几个人去刺探一下。”

  “行。挑几个精干的弟兄,化装成客商,进城去仔细看看。明天一早出发,早点回来。”

  三天后康禄回来,沮丧地告诉陈玉成:黄州府似乎已得知敌情,城墙上刀枪林立,四道

  城门把守严密;知府许赓藻精明能干,守城的军队是号称天下第一的镇筸兵,领兵的正是能

  征惯战的邓绍良。前几年,邓绍良已由云南楚雄协副将升为提督衔安徽寿春镇总兵。他口出

  大言:黄州府是一座铜打铁铸的关口,长毛一兵一卒休想从这里经过。

  陈玉成、周国虞听了,心中作难。康禄说:“我再到黄州府里转几天,看可不可以寻到

  空子。”

  康禄单人匹马再次来到黄州府,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表面上悠闲自在地四处逛荡,内

  中却忧心如焚。傍晚时分,从知府衙门里走出一列轿队。康禄悄悄打听,得知蓝呢轿里坐的

  正是黄州知府许赓藻,便偷偷地跟在后面。轿队穿街过巷,来到西门内文庙前停下。康禄又

  一打听,得知文庙现已改作邓绍良的行辕。康禄想:许赓藻专来拜见邓绍良,必定有要事,

  这是个好机会。

  康禄回到旅馆,换了一身夜行服,乘着月色来到文庙。看看没有人,纵身上了院墙,再

  一跳,轻轻地落了地。康禄见明伦堂里***通明,时见端着碗的仆人进进出出,心知许赓藻

  和邓绍良一定在这里喝酒。康禄又一跳,上了明伦堂屋顶,从一个小窗口里钻进,学鼓上蚤

  时迁的样,将身子紧贴靠近酒桌的梁上,竖起两耳听着。

  席上果然坐的是邓绍良和许赓藻两人。四十多岁的邓绍良高大肥胖,他脱去外衣,穿着

  一件紧身黑绣小袄,帽子也没戴,露出一颗秃顶大头,正吃得酒酣耳热,油光满面。对面的

  许赓藻五十余岁年纪,灰灰白白的瘦长脸,五品文官袍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地,犹如罩在一

  棵干枯的老树上,两只筷子整齐地摆在面前,似乎从没动过。许知府正襟危坐,神色忧郁地

  望着邓绍良说:“军门大人,听说大灵山藏着好几万长毛,他们一定是来打黄州府的,城里

  三千守兵怕是少了点。”

  “太守不必担忧。”邓绍良用手抹抹嘴巴,带着酒意,大言不惭地说:“我手下这些镇

  筸兵,都是一个当十个的好汉子,三千人足可与三万人相比。当年长毛伪西王、翼王是何等

  厉害的角色,攻打长沙,眼看就要破了,我带着三千镇筸兵从湘潭一杀来,长毛闻风丧胆,

  丢盔卸甲,长沙城因此丝毫未损。这事许太守应知道,总不是我吹牛吧!”

  吹牛不吹牛,许赓藻不能详辨,因为他没亲眼见过,亲眼看见的是驻守黄州府两个月来

  的表现,而这,却令谨慎的许知府不能放心。他婉转地说:“将军神威,天下共仰,镇筸兵

  的能战,也有两三百年的传统了,下官岂能不知?只是听说大灵山中的长毛,领头的是伪英

  王陈玉成,这小子难得对付。”

  “哈哈哈!”邓绍良狂笑起来,“许太守,你也太过虑了。陈玉成不过二十来岁的毛头

  小子,能担几多斤两?老子戎马生涯三十年,当守备时,怕那个伪英王还未出娘胎哩!他只

  能在和春、张国梁的面前讨便宜,在我面前,只怕是孙猴子遇到如来佛——打不过手板

  心!”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举起酒杯,说:“许太守,来,放宽心喝一杯,这是我们乾州

  厅顶顶有名的雪山老窖。”

  许赓藻拗不过,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细细地嚼了两根青菜,又提起战事来:

  “军门大人,胡中丞曾跟我说过,黄州、蕲州一起护卫长江天堑,两州相隔不远,遇到危难

  时互相救援。参将刘喜元现带一千五百弟兄驻扎在蕲州,与下官一向关系融洽。为确保黄州

  万无一失,下官拟请刘参将率部来黄州暂时协助军门大人几天,待风声平静后再回去,想必

  军门大人会同意。”

  许赓藻的聒噪不休,已使邓绍良不快。心想:请蕲州兵来,一切开支反正都是你出,我

  也乐得有人来分些责任,你他娘的要请你就去请吧!邓绍良拿起放在桌边的红顶伞形帽盖在

  头上,站起身来说:“既然胡中丞有话在先,刘参将那里,你就去请吧!老兄在这里宽坐一

  会,我去上了茅房就回。”

  说完,腆着肚子离开座位。对于这种没有教养的武夫的失礼行为,许赓藻虽气愤,但不

  能作声,也只好悻悻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也就此告辞,明早我派人去蕲州。”

  次日凌晨,太阳还没出来,黄州府到蕲州的官马大道上,一骑快马在奔驰。马上坐着一

  个中年汉子,背上背一个黄包袱,正握紧缰绳,聚精会神地赶路,冷不防一颗石子打在马屁

  股上。那马突然受惊,前蹄腾空,将毫无准备的汉子掀下马背。正在这时,草丛中飞出一个

  青年英雄,一只手铁钳似地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亮出明晃晃的钢刀。汉子吓得脸都变黄

  了,冷汗淋漓,带着哭腔说:“好汉松手,我是个下书的人,身上只有五两银子,都给了你

  吧!”

  青年英雄瞪了他一眼,骂道:“谁要你的臭银子,把马牵着,跟我走!”

  那人乖乖地牵着马,跟着青年离开大道,来到一片树林中。原来,这青年英雄正是太平

  军殿右十八检点康禄,他选在这段人烟稀少之处,已埋伏半个时辰了。康禄厉声问:“你说

  你是下书的,你下的什么书?”

  汉子低着头,犹豫着不敢讲。

  “快说!不说,一刀戳了你!”

  那人吓得连连磕头,说:“好汉饶命!我说,我下的是求援书。”

  “向哪里求援?”

  “向蕲州府刘参将求援。”

  “你是什么人?”

  “我是黄州府知府衙门的师爷许清。”

  康禄心中高兴,果然没有认错人。

  “起来,跟我走!”

  “好汉要我到哪里去?”许清愈加害怕了。

  “休要问,跟我走就是!”

  “好汉!”许清重又磕头,“好汉放了我吧,我有公文在身,误了事要杀头的呀!”

  康禄拉下脸来,吊起双眉骂道:“你怕知府杀你的头,就不怕我杀你的头?你再罗嗦,

  我这就宰了你!”

  许清不敢再求饶,顺从地站起来。康禄剥下许清的外衣,撕下一条做带子,蒙住他的双

  眼,将他抓上马背。两人骑着一匹马,飞也似地朝大灵山奔去。

  第二天断黑时,一支千多人的清军来到黄州城下,领头的却是官居太平天国地官又正丞

  相周国虞。昨天,陈玉成、周国虞、康禄一商量,决定利用这个好机会,冒充清军混进黄州

  城。太平军因布匹紧张,又因常游动打仗,无暇制作军服,常常从战死的清军官兵身上剥衣

  服穿,故军中敌军衣帽极多。

  许清在威逼下,也被迫就范,答应和他们一起进黄州。

  黄州城门早已紧闭,城墙上,几个镇筸兵提着灯笼,拿着铜锣,边走边喊:“加强戒备

  啦!”

  “严防长毛罗!”

  怪腔怪调的湘西土语在夜空中传播着,使人听了毛骨悚然。城门顶上,昏暗的纸糊灯笼

  边,站着几个懒洋洋的士兵,正在用不堪入耳的痞话互相逗乐,似乎并没有发觉,城墙下已

  来了一支千多人的队伍。

  周国虞命令许清对着城楼喊话。许清拍马上前,高喊:“城上是哪位军爷在值夜?”

  连喊了两三声,才见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过来。那人向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瓮声瓮气

  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许清在底下喊:“军爷,不要怕,我是知府衙门师爷许清,他们是抚标中营的弟兄们,

  是许老爷叫我去蕲州请来的。”

  “是许师爷啊,辛苦了!”城楼上那人放了心,语气变得亲热起来。

  许清又喊:“开门吧,弟兄们走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开门让他们进去吧!”

  城楼上的人说:“许师爷,你稍微等一等,邓军门交代过,长毛就在我们旁边,不许随

  便开门,我禀告邓军门再说。”

  那人下了城楼,牵过一匹马,飞速跑到文庙,门卫说邓绍良在知府衙门,那人又一口气

  跑到知府衙门。邓绍良听了禀报,说:“既是许师爷亲自带来的部队,当然是来自蕲州的弟

  兄们,开门让他们进来吧!”

  “慢点。”许赓藻起身说,“让我问问是不是刘参将来了,若是他来了,我得亲自出城

  门外迎接。”

  许赓藻出了衙门,坐上大轿,很快赶到东门。他爬上城楼,在几个兵士的保护下,对着

  下面喊:“许清,是哪位将军带的队伍?”

  许清不知如何回答,望着周国虞。国虞说:“你说刘参将有事离不开,带队的是守备张

  永升。”

  许清壮着胆子把国虞的话重复了一遍。许赓藻见许清说话不干脆,又见刘喜元本人没

  来,张永升以前没见过,心里犯了疑。他叫兵士们多打起几个灯笼,张大眼睛朝下看,却什

  么也看不清。不能大意!长毛冒充官军的事时有发生,难保许清不受长毛的挟制。许赓藻想

  到这里,大声说:“许清,你带张守备进来,其他弟兄都在外面稍等一会。”

  周国虞对康禄说:“你带着弟兄们守候在这里,我和国贤一起进去,我会设法打开城门

  的,到时你要密切配合。”

  黄州城东门有三个城门,左边城门侧面开了一道小门,专供夜晚单人进出。小侧门开

  了,许清带着国虞、国贤进了门。

  守门的卫兵以为国贤是张守备的随从,没有盘问就让他进来了。许赓藻下了城楼,在城

  门边的小屋里等候。周国虞走在最前面,许清居中,国贤走在最后。许清知道自己的性命掌

  握在国贤手中,只得乖乖地跟着,不敢乱说乱动。进了屋,周国虞见一个穿着五品文官服的

  干瘦老头坐在那里,知是许赓藻,便上前施礼道:“抚标中营守备张永升参见知府老爷。”

  许赓藻略为欠欠身子答礼,盯着周国虞问:“是刘参将派你来的?”

  “是。”周国虞从容回答。

  “刘参将自己为何不来?”

  “长毛大股已入鄂东,蕲州军务繁忙,刘参将走不开。”

  “张守备面生得很,下官以前从未见过。”许赓藻以怀疑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周

  国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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