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完) 第一部 血 .._11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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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 第一部 血 .._11

  说罢,江忠源走到悬挂在墙上的长沙地形图边,指着地图说,“大人请看,这是城南天

  心阁,乃长沙城的另一制高点,此处当布置强大火力,控制南门外。长沙城内那座五千斤重

  的炮王须在近日内移来。天心阁对面为蔡公坟,与天心阁对峙,可以屏蔽东南两面。此处即

  孙子所谓的‘争地’。妙高峰亦为争地,惜已被长毛占去,此处再不能丢了。卑职将扎营蔡

  公坟,挖壕筑垒,与长毛决一死战。区区芹献,仅供大人参考。”

  张亮基听江忠源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十分敬佩,说:“将军用兵,远胜吾侪。适才听将

  军高筹硕画,亮基茅塞顿开,连日忧虑为之一扫。来日就召开军事会议,按将军的设想部

  署,局面必定会有改观。亮基还想到,从出城的这四支人马中尚需抽出数千兵力,截住长毛

  增援部队,不使他们靠近长沙。”

  “大人想得很周到,截击援师,此着最好。”

  “将军调遣兵力,善从全局着眼,实在高明。亮基想古之诸葛亮,处于今日地步,其筹

  谋部署亦不过如此。”

  “大人言重了。卑职何等样人,岂敢与诸葛亮比。不过,经大人一提,卑职倒想起有人

  跟我说过,湖南有三亮,得一亮,三湘可治。不知大人可曾听说?”

  “实不曾听说,请将军详言。亮基虽比不得当年刘玄德,亦愿效法前贤,重金相聘。”

  江忠源缓缓地说:“这三亮之说,虽在湖南士人中流传,然多不相信,卑职亦不尽信。

  三亮即老亮、小亮和今亮。老亮者,罗泽南也,他目前正在湘乡练勇。小亮者,刘蓉也。刘

  蓉是湘乡一处士,淡泊名利,然对经济之学钻研甚深。今亮者,湘阴左宗棠也。”

  江忠源一提起左宗棠,张亮基就想起一到长沙时,便收到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的来信,

  信中竭力推荐左宗棠。张亮基记得信中有这样的话:“此人廉介刚方,秉性良实,忠肝义

  胆,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国章,切实讲求,精通时务。访问之余,定蒙

  赏鉴。即使所谋有成,必不受赏,更无论世俗之利欲矣。”如真像胡林翼所说的,那左宗棠

  也算是当今奇士。但胡林翼和左宗棠是姻亲,怕有点言过其实。访不访左宗棠,尚未拿定主

  意,现在正好听听江忠源的意见。他说:“湘阴左季高,此人我早就听说过,请将军继续说

  下去。”

  “卑职对老亮、小亮虽然佩服,但窃以为,此乃人们饰美之词,究不可与古亮相比。独

  有这今亮左宗棠,卑职敬佩至极。左宗棠真可谓人中之龙,其功名虽只一举人,然经纶满

  腹,才华横绝,当世少有。尤可奇者,此人长期潜心舆地,埋首兵书,天下山川,了如指

  掌,古今战事,如数家珍。为人倜傥耿介,意气豪迈。当今天下纷扰,正是此人建功立业之

  时。”江忠源想到自己正在向当政者推荐一个可以扭转乾坤的英雄豪杰时,很觉自豪,禁不

  住声气高昂,精神振奋,“道光二十九年,林文忠公自云南引疾还闽,路过长沙,特地遣人

  至柳庄,招来左宗棠。那夜湘江舟次,文忠公与左宗棠抗谈今昔,通宵不眠,直到鸡鸣天

  晓,才依依惜别。文忠公为之倾倒,诧为绝世奇才。”

  张亮基平生最为佩服感激林则徐,听说林则徐如此器重左宗棠,不禁对左宗棠肃然起

  敬。他说:“这样看来,左宗棠确有真才实学,但不知比起将军来差了几多?”

  江忠源答道:“左宗棠平生所学,乃真正经邦济世的学问,决不是那些寻章摘句、唯务

  雕虫之辈所可比拟。至于卑职与宗棠比,这可以套用徐庶的一句现成话,真是以驽马比骥

  骐、寒鸦配鸾凤,百不及一也。”

  “将军竟然如此推崇,日前胡林翼来信也全力荐举,既然文忠公都诧为绝世奇才,亮基

  岂能不为国家百姓着想,礼聘左宗棠!”

  江忠源说:“左宗棠为人狷介高傲,怕的是非金帛所能动。”

  “然则奈何?”

  “动此人者,乃大人之诚心也。卑职有个小计策,大人不妨试试。”说罢,江忠源移过

  身,附着张亮基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四欧阳兆熊东山评左诗

  傍晚,长沙城内戥子桥陶公馆门前,来了一队士兵,为首的戈什哈对门房说:“相烦转

  告陶公子,抚台大人有一封急信给他。”

  门房不敢怠慢,把来人迎进客厅,献茶后,立即把信送进内室,交给陶桄。

  陶桄是前两江总督陶澍的独生儿子,左宗棠的女婿,原籍安化小淹,这时正寓居长沙。

  说起陶、左两人结儿女姻亲这桩事来,真是一段佳话。

  陶澍少年得志,功名顺遂,二十五岁便中进士,以后历任地方要职,晚年做到两江总

  督。在任期间,救荒治淮,疏浚河湖,首开海运,改革盐政,是道光年间一代名宦。他多次

  微服私访民间,秉公处理命案。在湖南老家,士人对陶澍极为崇拜。与陶澍比起来,左宗棠

  的地位就差得太远了。左宗棠二十一岁中举后,会试蹭蹬。第一次报罢。第二次已被取为第

  十五名,但因湖南多中了一名,便把他的名字刷了下来,补上湖北一名,仅把他取为誉录。

  左宗棠不屑于当个区区抄写员,拂袖南归,在家努力钻研史地、荒政、盐政等经世之学。道

  光十七年,左宗棠主讲醴陵渌江书院。这一年,陶澍总督两江,到江西阅兵,顺路回家省

  墓,经过醴陵。县令请左宗棠为陶澍下榻之处撰写楹联。左宗棠笔走龙蛇,瞬时挥就:“春

  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这副对联,既表达故乡

  人对陶澍的景仰和欢迎,又道出陶澍一生中最引为得意的一段经历: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底,

  道光皇帝在乾清宫十四次召见陶澍,并亲笔为其幼年读书的“印心石屋”题匾。这件事,陶

  澍认为是旷代之荣。当时陶澍见了这副对联,激赏不已,立即把左宗棠请来,满口称赞。左

  宗棠本仰慕陶澍,他一肚子经世济民的想法,平日恨无处倾吐。这下见了陶澍,巴不得全部

  倒出。于是半是请教,半是显示,从学问谈到国事,从盐政谈到海运,足足与陶澍畅谈一

  夜。陶澍为家乡有这样的不凡之材而十分高兴。

  那年陶澍五十九岁,左宗棠才二十六岁。陶澍认定左宗棠日后的前程会超过自己,竟不

  顾相差三十几岁而与之订忘年交。

  第二年,左宗棠第三次会试报罢。陶澍时已重病在身,一再邀请他到江宁去,要以大事

  相托。南归时,左宗棠绕道到了江宁。陶澍知自己不久人世,以尚在髫龄的独子陶桄托付左

  宗棠,并主动提出与之联儿女姻。左宗棠认为自己无论从地位,还是从辈分来说,都不能与

  陶家联姻,坚执不肯。陶澍握住左宗棠的手,说:“三十年后,你的地位必在我之上。

  我宦游大半生,还没见过超越你的人,请再莫推脱。我死之后,桄儿便如同你的亲生儿

  子,若能教之成才,不辱陶氏家风,则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不独桄儿托付给你,内子

  不敏,我的家事也全托付给你。”

  左宗棠异常感激陶澍的知己之恩,说:“制台放心。既然如此,左宗棠今生当为教公子

  成才而竭尽心力。我已经会试三次,看透了考场弊病,从此以后,再不赴京会试,读书课

  儿,躬耕柳庄,以湘上农人终世。”

  不久,陶澍去世。左宗棠把陶公子接到安化老家,在小淹一住八年,将全部所学悉心教

  与他。以后,又亲自主办了陶桄的婚事。陶桄也一直把左宗棠视同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时,陶桄拆开信来,粗粗一看,惊得半晌回不过气来。

  原来信中说,近来长沙危急,全体官绅士民为保卫长沙,有力出力,有钱出钱。陶家为

  湖南有名富户,世受国恩,当此危难之际,应为官民之榜样。特请陶公子在五日内筹办十万

  银子,以供军需云云。

  门房见公子呆坐不做声,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他站在一旁轻声提醒说:“公子,外

  面等着回信哩!”

  陶桄仿佛惊醒过来,慢慢地说:“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在家,请他们先回去。”

  待来人走后,陶桄立即打发家人陶恭,带着张亮基的这封信,骑一匹快马,火速出了湘

  春门,向北奔去。

  湘阴城东六十里外,有一大片逶迤相连的山岭,群峰错互,山谷深幽。湘阴人泛指这一

  带为东山。自从太平军围攻长沙,离长沙只有百来里的湘阴,早已人心惶惶。城里有些财产

  的人,纷纷把金银细软、眷属迁避到东山。

  左宗棠这时也带着全家老少隐居这里,住在白水洞。左宗棠二十一岁成亲,因家贫,入

  赘于湘潭岳家。夫人周诒端,字筠心,自小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颇有才气,诗词歌赋,不

  亚宗棠。夫妇俩暇时以诗词唱和,有时相与谈史。左宗棠遇有记不起的地方,周夫人随即取

  出藏书,翻到某函某卷,十之八九不错。左宗棠曾花一年时间,亲手画了一张全国分省地

  图,周夫人为之影绘。琴瑟之趣,颇近古时易安居士夫妇。

  周夫人体弱,虑子息不繁,于是左宗棠在二十五岁那年,又纳副室张氏。道光二十三

  年,左宗棠用积年脩脯,在柳庄买下七十亩水田。第二年,举家从湘潭迁到柳庄。柳庄离东

  山三十里。左宗棠虽多住东山,但也常到柳庄去看看。

  这天,他刚从柳庄回来,乡人告诉他,湘潭欧阳兆熊先生来访了。左宗棠一听大喜,三

  步并两步赶回白水洞。

  “小岑兄!”还未进门,左宗棠便高声喊道。

  欧阳兆熊与左宗棠是多年的老朋友,过去又同住在湘潭,过从甚密,周夫人、张氏也不

  回避他。这时,他正坐在书房翻看左宗棠写的诗文,猛听得外面喊叫,连忙站起来,已见左

  宗棠大步流星地跨进了屋。

  “稀客!稀客!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你了。”左宗棠拍着欧阳的肩膀,像小孩子似的高

  兴。

  “你躲到这大山里来住,也不给我一封信,叫我往哪里找你。”欧阳紧紧地握住宗棠的

  手,好像分别了几十年。

  “你莫误会,我到白水洞才一个多月。上半年我到长沙,往十里香找你三次,连个影子

  也没见到。问问你的侄儿,他也说不准。你真是浪迹江湖,行踪不定。”

  “上半年到匡庐转了一转,特地在浮梁给你买了一篓茶叶。真是好茶。怪不得香山老人

  作诗,道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你品尝品尝。”欧阳指了指放在书桌上

  那个用细青篾织成的小篓子。

  “送茶叶给我,多多益善。泡一杯浮梁茶,读几首渊明诗,我可就是真正的隐者了。”

  左宗棠打开篾篓,用鼻子嗅了嗅,“哦!不错。”

  “你这就说错了,读陶公诗,要斟一杯白鹤液才是。”兆熊笑着说。

  “小岑兄,看来你于诗道还不甚通。你只知道陶公诗中多酒,那是陶公常于酒后作诗之

  故。这写诗要酒。元好问说得好:‘明月高楼燕市酒,梅花人日草堂诗。’有酒才有诗。至

  于读诗嘛,就不能要酒,而要茶。你难道不记得陆放翁的名句:‘候火亲烹顾渚茶,焚香细

  读《斜川集》’吗?我们现在就来烹茶谈诗吧!”左宗棠立即要张氏烹两杯好茶来。

  对于左宗棠的辩才,欧阳兆熊一向自愧不如,于是顺着左宗棠的话头说:“季高,刚才

  你不在家,我看了你的《四十自定稿》。你何不将它付梓呢?”

  “小岑兄,你也太把诗文看重了。付梓如何?付梓就可以流传下去了?自古以来,诗文

  写得好的,何止千千万万,但唐宋以后的文人,传名的有几个呢?传名者中,又有几个真正

  是因诗文作得好的缘故呢?所谓人以文传,文以人传,实际上,只是文以人传。就如我的祖

  父、父亲,还有令尊大人,诗文都是一时之俊杰,也刻了几个集子,但后世有几个人知道

  呢?刻与不刻又有多大的差别呢?”左宗棠说到这里,显得很激动,欧阳频频点头。略停片

  刻,左宗棠以极其认真的口气说:“日后待我封侯拜相再付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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