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二部--野焚_103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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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二部--野焚_103

  五纹枰对弈,康福赢了韦俊

  五更未到,韦俊就醒了。近一个多月来,他常常都这样,每到这时,他心里就生发出隐

  隐痛楚。四年前,天京内讧,韦俊的二哥北王韦昌辉惨遭杀戮,韦俊在武昌城里吓得心惊肉

  跳,常觉不测之祸就要降临头上。幸亏他与翼王石达开很要好,翼王后来入京主持朝政,在

  天王面前竭力称赞韦俊能征惯战,功劳赫赫,又暗地叫韦俊上一道奏章给天王,表示坚决拥

  护天王诛杀韦昌辉,誓死效忠天王,又将三岁的儿子送到天京作人质。这样才取得天王的信

  任,不再株连到他的头上。韦俊终于安下心来。去年天王重新调整军事领导集团,任命他为

  左军主将。韦俊感激天王对他的信任,要从心底深处抹掉韦氏家族不幸的往事,全力去争取

  自己今后的前程。但今年来,许多事情使韦俊又陷于忧虑之中。先是五军主将中的其他四

  人,一个接一个地封王。中军主将蒙得恩是天王最宠信的人,在朝廷中扶持朝纲,封赞王,

  他不能说什么。陈玉成、李秀成战功卓著,全军敬佩,封英王、忠王,韦俊也没有意见。但

  李世贤参加起义时,不过才十来岁的娃娃,这些年战功平平,封右军主将犹不够格,现在居

  然也封侍王了。

  而他,始终只是一个“义”。论功劳,别的不说,单是两次下武昌的功勋,就让李世贤

  远远不及;论资历,癸好三年,韦俊就受封国宗爷,赏穿黄袍,而李世贤只是一个普通圣

  兵。李世贤凭什么封王?难道因为他是李秀成的堂弟;而自己不能封王,是否也因为是韦昌

  辉的胞弟?想到这里,韦俊浑身发冷,感到前途一片阴暗。最近,从天京传来消息,说天王

  族弟干王洪仁??肪克??搅?甓??洳?脑鹑危?獬废??缶?鹘??埃?倩靥炀?N?/p

  俊心里想,自己在天王心目中尚有点地位,凭借的就是手下八千子弟兵,倘若召回天京,离

  开了弟兄们,则如同鱼儿离开了水,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菜了。

  江南大营的溃败不仅没有给韦俊带来欢喜,反而使他又增一分恐惧。战事不利,天王要

  用他,一时还不会下手;打了胜仗,力量雄厚,就会想到要剪除异己了。丙辰六年的内讧,

  不正是发生在踏破江南大营之后吗?他天天忐忑不安,也曾暗暗想过,大丈夫岂能眼看着人

  为刀俎,己为鱼肉,而不思动作?但如何动作?学当今的翼王出走边徼,还是学前明的闯王

  遁入空门?他觉得都不好。天已放亮了,韦俊仍然心烦意乱。他起床,推开窗门。正是暮春

  季节,长江南岸的池州府草长莺飞,春意盎然。他想城外的春意必然会更浓,于是叫起侄儿

  韦以德,带着几个亲兵,背上弓箭,跨上战马,悄悄地出了城门。

  果然是一派江南好春光:清溪河碧波荡漾,两岸杨柳叶暗,桃李花明,黄鹂欢啼,紫燕

  轻飞,江风阵阵,吹面不寒,细雨飘飘,沾衣欲湿。韦俊一时兴起,扬起马鞭子,那马飞也

  似地奔跑起来,穿过清溪镇,跨过五溪桥,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九华山地面。近看浓绿扑面,

  遥望山峰郁郁苍苍,韦俊连日来的积郁顿时散去,兴致极高地与侄儿打起猎来。韦俊箭法

  好,座下又是千里挑一的神驹,凡在他的射程内的飞禽走兽,几乎没有侥幸逃脱的。午后,

  亲兵的马背上载满了羚羊獐兔,喜气洋洋地往回转。

  一阵急驰过后,韦俊回首看九华山已在朦胧之中,忽然想起了唐代大诗人王维的名作,

  遂在马背上高声吟诵起来:“风高角弓劲,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才过新

  丰市,忽到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韦俊觉得,此刻的自己,正是王维笔下的

  那个将军,不禁感叹起来:人生有此一日之乐,即不枉活在世上了。

  正在得意之际,前面林子里忽然闪出一头梅花鹿来。那鹿毛色光滑,斑纹耀眼,头上长

  着高耸的角,甚是逗人喜爱。

  韦俊常常打猎,从来没见过鹿,更不用说这样好看的梅花雄鹿了。韦俊吆喝一声,拍马

  冲上去,张弓便射。可惜,没射中!那鹿受此一惊,没命地奔跑。韦俊不气馁,夹紧马肚,

  风也似地追上来。鹿前马后,相距总在两三百步远。韦俊连射几箭都不着,他生怕梅花鹿逃

  进树林中,死命追赶,那马却偏偏不能超过鹿的速度。眼看前面真的现出一座丛林,韦俊急

  起来,又射一箭,仍不着。正在失望之际,草丛中突然飞出一镖,正中梅花鹿的后颈。那鹿

  四蹄挣扎几下,倒在一棵树下不动了。韦俊看在眼里,高喊:“好镖!好镖!”

  这时,只见草丛中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背上背着一个蓝布包,面带微笑地朝韦俊

  走来。韦俊下马,对着汉子大声说:“兄弟,了不起,你真是一个神镖手!”

  那汉子客气地说:“将军夸奖了,这只是偶尔碰中而已。

  将军身后猎物这样多,才真正是神箭手哩!”

  韦俊见汉子身怀绝技而如此谦逊,甚为敬重,双手提起死鹿,说:“兄弟拿回家去吧,

  光这对鹿角就可以卖得百把两银子了。”

  汉子忙推开死鹿:“将军说哪里话!这头鹿明明是将军的猎物,小人岂敢妄取。”

  韦俊心里愈加敬佩,恳切地说:“兄弟,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有钱人,这头鹿拿回家

  去,可以保一家人几个月的吃饭,但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你就不必推辞了。”

  汉子说:“小人孤身只影,无家无室,用不着拿死鹿去换银子。若是将军硬不肯受,我

  和将军将此鹿驮回城里,一起献给韦将军如何!”

  韦俊一惊,问:“你认得韦将军?”

  “不认得。”

  “那你为何要送给他呢?”

  汉子笑道:“小人久闻韦将军是天国的名棋手,小人一生只好下棋,特到池州府来找韦

  将军对局,这头鹿正是一个见面礼。烦将军带路,引我去拜见韦将军。”

  韦俊高兴起来,问:“兄弟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

  汉子答:“小人叫米福,湖广人,多年来浪迹江湖,以棋会友。”

  韦俊满脸堆笑地拉起米福的手说:“兄弟,我就是韦俊。今日真是天父安排我们在此见

  面。”

  “您就是韦将军,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多冒犯。”米福刚要下跪,韦俊一把拉

  住。二人说说笑笑,一起进了池州府。

  韦俊吩咐宰鹿款待米福。杯盏之间,韦俊知道米福不仅精于镖法,且于拳剑刀棍样样精

  熟,十分喜爱。吃完饭后,又特意留住米福下围棋。米福从蓝布包里取出一盒围棋来,韦俊

  立时被棋盒上那条穿云破雾的银龙所吸引。米福打开棋盒,取出几粒子来。韦俊接过棋子,

  摸摸掂掂,眼中射出惊奇的光彩。

  “米福,你这棋子非比一般,不是寻常之物啊!”韦俊出身豪富,见多识广,虽说不出

  此棋的许多佳处,但见其色泽质地,已知它的价值。米福凑过脸去,小声说:“不瞒将军,

  这盒棋是前明宫中的御用之物。”

  “噢!”韦俊又拿起几枚棋子,细细摩挲,瞪大双眼看着,“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将军,容米福日后慢慢禀告。久闻将军乃义军中围棋高手,今夜陪将军围几局如何?”

  韦俊心想,他不告诉我,兴许是不服我的棋艺,今夜就请看看我的手段吧!

  二人不再说话。纹枰对弈,静观默思,四周一片阒寂,唯一的响声,是棋子叩在木盘上

  所发出的铿锵声音。韦俊的棋艺,使米福心里称赞不已;而米福,则更使韦俊暗自佩服嗟

  叹。三局下来,韦俊一胜二负。他爽快地承认输了。

  “哪里,哪里!将军运子,出神入化,今日偶失一局,岂能轻言‘输’字。若将军有兴

  趣,明晚再下如何?”

  “最好,最好。”韦俊高兴地说,“你若不嫌弃,就住在我这里。你这身武艺,池州府

  里少有人可及。过几天立了军功,我提拔你做师帅、军帅。”

  原来这米福就是康福。他与杨国栋二人带着几个亲兵,奉曾国藩之命,悄悄来到池州城

  外,已有些日子了。那天窥视韦俊外出打猎,便尾随其后,伺机行动,恰巧梅花鹿帮了忙。

  康福跟随韦俊进了城,杨国栋带着亲兵仍住城外。亲兵早晚进出,与二人互通声息。

  康福在韦俊主将衙门一住半月。白天与韦俊一起讲兵法,谈武艺,巡视防守,夜晚二人

  闭门对弈。韦俊十分器重康福,康福亦百般曲奉韦俊,二人成了莫逆之交。康福有心,常趁

  韦俊不在的时候,细细浏览太平军的往来文书。当时太平军的文书档案管理不严密,在外带

  兵的将领就更散漫。康福恰恰钻了这个空子。不久,康福把这些情况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池州城外,杨国栋密切配合着,再次施展他的乱真绝技。

  这天深夜,一个前胸绣有“两司马”字样的精干信使,叩开了池州府东门,一溜烟直奔

  主将衙门,看上去一副千里奔驰、风尘仆仆的模样。此人将一封印有云朵飞马的信函,交给

  主将衙门的亲兵。这种印有云朵飞马的信函,在太平军中唤作云马文书,是一种特急的重要

  文书。各驿站接到这种文书后,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都要加盖印章,立即投到下一

  站。亲兵见信函上盖着沿途二十几个驿站的印章,一一验证无误,便开了一个回条。那两司

  马接过回条,拨马便走,并没有留下一句话。

  亲兵将云马文书送到韦俊卧房。卧房里***明亮,韦俊正在与康福聚精会神地对弈。他

  离开棋枰,将文书放在烛火边,慢慢地化开胶封,从中取出一张纸来。一会儿功夫,韦俊的

  脸便变了色,呆站着,好久回不过神来。康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轻轻地走过来,关切地

  问:“这么夜深了,哪里来的信件?”

  “天京来的。”韦俊回过头来,神色忧郁。

  “有紧急军情?”康福试探着问。

  “要我火速回京。”韦俊的声音不太自在。

  “将军在外日久,回京住几天也好。”

  “兄弟,你哪里知道,此番回京,就会被人囚禁,再也出不来了。”韦俊的面容更沮丧

  了。

  “这是怎么回事?”康福大惊。

  “兄弟,你也不是外人,你看看,可千万不要传出去。”康福接过云马文书来,看上面

  写着:“遵天王圣谕,着左军主将韦俊,立即回京述职,不得延误。”下钤一长方形云龙边

  纹印:钦命文衡正总裁开国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洪仁?O旅娓亲乓豢湃?缂?降拇?/p

  印:旨准。

  康福看毕,把云马文书放到桌上。二人都无心再下棋。康福问:“韦将军,文书上并没

  有囚禁的意思,你何必如此焦急。”

  “兄弟,你不知道这中间的底细。”韦俊叹息道,“丙辰六年十一月,我困守武昌孤城

  四个多月后,终因粮尽援绝,不得已退出。事隔三年多了,前一向风闻干王要追查责任,怀

  疑我是因兄长被诛而有意放弃武昌,要我回京向天王陈述战事的经过。”

  “有这等事!”康福惊道,“小人在江湖上,到处听说将军功高盖世。天国三克武昌,

  有两次的指挥者便是将军。论功劳,天国将官中难找得到几个;况且事过三年,还提它作

  甚!这干王何以非要与将军过意不去。”

  “究其实,也不是干王的主意,完全是天王长兄信王、次兄勇王有意陷害。韦氏家族只

  剩我和以德二人,以德年幼不更事,信王勇王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韦俊木然坐在棋枰

  对面,忧心忡忡。

  “将军,不是小人多言,陷害将军的,名为信王勇王,其实就是天王。天王对将军一家

  太不公道了。”康福满腔义愤地站了起来,“小人听人说,北王当年与天王结为异姓兄弟,

  毁家起义,全家老小一百余口都加入了义军,从金田打到天京,战胜攻取,出生入死,其功

  不在东王之下。东王逼天王封万岁,当时北王正在江西督师,天王手诏北王、翼王、燕王回

  京勤王。北王杀东王,乃奉诏行事,名正言顺。谁知事情闹大了,天王却诿过于北王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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