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梨花的香气清清淡淡的,落到鼻尖，便叫人觉得沁人心脾。
嫚夭仰头看了一眼那棵梨花树,眨了一下眼睛。
这好像……不是青山剑宗啊,也不是在九天峰上，是哪里呢？玉离带她从青山剑宗出来游玩了么？
这等美景，仙雾缭绕,很是不一般啊。
玉离的声音仿佛在耳畔还在继续,“尧尧，快过来,来看看我今日替你寻来的这件广袖留仙裙你是否喜欢,这支簪子也极为配你。”
嫚夭再眨了眨眼,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可她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前面,玉离还在喊她过去。
她看着玉离,一下子忽然想起了他将自己从无尽海岸的大海里救起来时的模样，他高高在上的，真的仿如仙人一般。
嫚尧睁大了眼睛,心里想着这些,可步子却走得很慢。
玉离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温柔,只看着她,仿佛他的眼中便只看得到她,只有她一个人。
“换上看看。”他站了起来,将那件裙子展开。
那条裙子真美,今日的阳光也真好。
嫚尧在玉离面前转了一个圈，身上的裙子已经换成玉离送给她的这条广袖留仙裙。
她舒展了一下双手，明明乍一看是白色的裙子,可在阳光下却有着流光溢彩的光泽,挥动之间，仿若七彩的星辰洒满衣袖。
极美。
“我就知道这条裙子和你相配。”玉离含着笑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嫚尧抬起头来，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玉离整个人也像是会发光一样，清雅俊逸的容颜，眉眼中只装得下她一个人，他在笑着，手上的那支白玉兰花簪举高了一些，似乎在打量该插在她发髻的哪个部位更好。
嫚尧的目光便落在了那支白玉兰花簪上，晶莹剔透的白色，那朵兰花雕琢得极精美，隐隐之间，似有……
她的脑子忽然在这瞬间僵了一下，白玉兰花簪上，应该有灵气的，可是为什么这支没有？
嫚尧想到便很耿直地抬头对玉离说道，“这好像是假的。”
玉离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僵了一下，手里捏着玉簪的那只手都紧了紧，他很是无奈地看着嫚尧，伸出另一只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尧尧，别胡闹。”
嫚尧心里有些郁闷，她真的没有胡闹，在她印象里，这只白玉兰花簪真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今日第一次见这支白玉兰花簪呀！
嫚尧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理不清头绪，由着玉离将那支簪子插进了自己的发髻里。
她抬手摸了摸，没作声，心里还在替玉离找借口——这青山剑宗是剑修门派，玉离是他们的掌门，总归是要替门下节约一些的，毕竟，剑修都穷。
假货，便假货吧。
嫚尧将心思藏了起来，面上一点都没有露出半分来，又听玉离说道，“今日你是否看书了？前几日我给你的那几本书，可否看完？”
看书……
嫚尧又呆愣住了，她看个什么书啊，玉离何时给过她书？他不是说，让她在青山剑宗安安心心地住，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么，为什么要看书？
她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身前的玉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
“我只是个渔娘，不识字啊。”
肉眼可见的，嫚尧觉得自己看见玉离脸上的尴尬了，她不由心底就更加疑惑。
她这话说得并没有错，是玉离将自己从渔村里救出来的，他应当是最清楚这一点的，怎会忽然说什么看书不看书的。
玉离顿了顿，勉强在后面接了一句，“那便不看了吧。”
他的声音依旧是清润温和的，但嫚尧觉得她听到了一丝隐怒的味道。
怎么会呢，自她从无尽海岸的渔村里出来到这青山剑宗定居下来，玉离一向是对她很好的。
一向是对她很好的……
嫚尧心底闪过这个念头，忽然脑子里重新茫然起来。
不对，哪里不对，玉离对她一向是很好的……一向……
“小尧儿！醒醒！”
幽寂寒着一张脸，揽着嫚尧连连后退，并从她手里接过了上古遗剑。
女鬼的眼睛发出绿光来，她唧唧笑着，并不言语，周身弥漫出的黑气缭绕着莹绿的气环绕在嫚尧周围。
群鬼正慢吞吞地从窗子口爬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我道是什么，原来竟是一只人族药灵啊，药灵好了，你且看我吃了她，先慢慢地吞了她的魂，再一点点吃掉她的血肉，从此我便成了天材地宝，这天底下的美男子岂不是都成了我的，唧唧唧唧~~秒啊，这皮相也是绝美的，等我剥了她的皮，郎君你是否愿意与我双修？”
女鬼五指成抓，笑得猖狂，她知晓幽寂无法动弹她，也并不动手伤他，只不过打量他的眼神，邪恶贪婪。
幽寂连多一眼都未曾看过去，他看着怀里的嫚尧浑身僵硬地闭着眼睛，周身是黑气与绿气，他十分清楚，嫚尧怕是进入了女鬼制造的幻境之中。
这种幻境，基本都是一个人心里过不去的坎与心魔，闯过去了，才可出来。
若是闯不过去。
幽寂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抬头看向女鬼，他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抱着嫚尧，拿起剑，脸色冷肃无比地过去。
浑身的杀气带着血意，他手里的剑仿佛已经与他合一，明明本该是毫无力道的，但却是灵巧得让那正施展幻境的女鬼连连后退，几乎跌到她养着的群鬼身上。
幽寂的剑精准无比地削了女鬼的半张脸，那瘤子连带着嘴巴，全被他削了下来，扑落落地滚到了地上，溅出了一滴血。
他十分嫌恶地皱了眉头，抱着嫚尧后退躲开，像是那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唧唧唧唧，郎君好辣的性子，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看后来，你瞧瞧，这便是那位剑客呢，如今也成了我的人了。”
女鬼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起来，她指了指旁边那个男鬼，那赫然就是之前偷袭嫚尧却被幽寂挡了的鬼剑修。
那鬼剑修的面容模糊，并不能看到全貌。
幽寂的脸色很是苍白，刚才那一剑，已经是竭力所为。
周围的群鬼发出嘶吼的兴奋的叫声，眼看着靠近过来。
“嫚尧，醒醒！”幽寂握紧了手里的剑，低沉清正的声音都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尧尧，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玉离凑近了她，神色中充满担忧，他浓黑的眼睛里却是没有一丁点的光。
嫚尧抬眼盯着那双眼睛，那双眼里倒映出了她的影子，娇美痴憨，发髻上簪着的那支白玉兰花簪好像都在嘲讽她。
白玉兰花簪……
血……
嫚尧混沌的思路忽然清晰起来，眼前蒙着的迷雾也一下子散开了。
哦，白玉兰花簪。
该死的白玉兰花簪！
嫚尧都想起来了，再看向面前的玉离时，所有的混沌，迷茫，不解全部散开，那些被故意压制下去的记忆与情绪一下冲上脑壳。
她拔下了发髻上的白玉兰花簪。
“尧尧，你怎么……呃……”
玉离眉眼的笑意僵在原地，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支白玉兰花簪，鲜血正一点点地扩散出去，染红了他青色的长衫。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痛心地看着嫚尧，“尧尧，你为何要……”
嫚尧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明明在手撕厉鬼，却忽然看到玉离，但想来，必然是女鬼的障眼法或者是什么幻境之类。
这些鬼怪就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想到自己现在是在幻境，那肯定是杀死玉离就能出去了。
也不知道幽寂他们怎么样了，她心里有些着急。
怎么杀死玉离？
她抬眼之间，看到玉离的脸色又变了，变得冷漠无比，他手里捏着那支白玉兰花簪，用冷漠到伤人的声音说道，“你不是她，你不配！”
嫚尧的心停顿了两下，但很快便恢复过来。
既然是幻境，那么……
嫚尧手一翻，只见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把剑，那把剑，赫然就是玉离的那把碎魂剑。
这把剑，若是她没有从原书的剧情里觉醒过来的话，那么，这把剑，会被她用来刺入苏千云的身体。
可如今……
“玉离。”她提起剑，轻轻喊了一声。
对面的玉离依旧用冷漠至极的目光看着她，仿佛试图用那样的目光伤到她。
嫚尧笑了笑，根本毫不犹豫，一剑朝着玉离心口刺过去，用尽了力气，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一剑里。
“是你不配！”
碎魂剑刺入玉离身体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便像是的泡沫一样，砰得一下，轻轻的，全部破碎了。
玉离，梨花树，白玉兰花簪，全部成了泡影。
“小尧儿。”
嫚尧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幽寂那张艳绝至极的脸，金色的瞳孔，澄澈有光。
“真是一把好剑。”她盯着看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随即立刻从他怀中起身，接过了他手里的那把上古遗剑。
幽寂不明所以，只不过见她笑了，便也笑了一下，松了口气。
嫚尧虽是个还未怎么修炼过的人族药灵，却心性坚定，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破自己的心魔。
嫚尧眯着眼睛提着剑，拉着幽寂后退了一些，挥剑砍向四周拥挤过来的群鬼。
再看向前面那只散发着黑气与绿气，这会儿还吐着漆黑的血液的女鬼。
女鬼的脸还被削了一半，原本就丑得不堪入目了，这会儿更丑了，她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胸口，可那黑色的鲜血怎么堵都堵不住。
“鬼气在泄露。”幽寂压低了的声音就在嫚尧身后响起，“她的身体，是菩提叶凝聚，毁则菩提叶毁，拖延一下时间，将那片菩提叶整片挖出。”
嫚尧笑了起来，她发现周围那些鬼怪和尸鬼也不再冲她过来了，像是在犹豫，像是在害怕，像是在忌惮什么。
“就算是幻象，你也好歹换一个人，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想一剑捅死玉离么？”
女鬼咬牙切齿的，她身上的肉都快凝不住了，“你使了什么妖法？！为何我的鬼气在溃散？！”
她的声音急迫，慌张，带着将死的恐惧。
嫚尧听了幽寂的话，便不与这女鬼交缠打斗了，而是提着剑做出防御的姿态，与她闲聊。
“要不我们先不打了，聊聊吧，只要你放过我身边的郎君，我考虑放过你了。”
女鬼冷哼一声，警惕地盯着嫚尧，可这狂泄出去的鬼气，她竟是无法再凝聚。
她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从前她还不成熟的时候，也有过像是这样还能坚毅地拿起剑与她打斗的人，可是，没有一个能真的伤得了她。
她是这鬼村最厉害的，没有一只鬼能超越她，也没有一个人或者妖族可以伤到她，为什么这个人族药灵却可以？
因为她是一只药灵么？
女鬼眼底迷茫了一瞬，随即又警惕地看着嫚尧，“你说不打就不打？你想的美！”
她咬了咬牙，冲着嫚尧又冲了过去。
嫚尧提着剑让开，按照幽寂说的，不能再打下去，否则，菩提叶便不能完整取出来。
不过，她是真的有点好奇这女鬼的故事，在这千年不散，将这鬼村发展成如今的规模，再怎么看，都是一只霸道女鬼了。
嫚尧的剑招自带杀气，女鬼的肩膀又被刺了一剑，这速度，根本让她躲不开。
女鬼跌坐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的鬼，其中男女鬼都有，尽是关心地看着她，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嫚尧听不见。
“怎么会这样呢？”女鬼低头看着自己肩膀的伤口也在不断的鬼气倾斜，那长满瘤子的脸上，落下了两行血泪。
那张脸便看起来更可怖了一些。
嫚尧朝四周看去，只见原本阳光灿烂的鬼村这会儿天色暗沉了下来了，看起来像是随时有暴风雨的模样。
又像是这鬼狱村落随时都会崩塌。
应当是她破了心魔的那时候，伤到了女鬼了。
“你在此作恶千年，把路过的人都拉入鬼村害死，让他们与你共沉沦，是为什么呢？”
嫚尧又问道。
她是不可能放过这只女鬼的，她在这创出了这么一个可以围困住修仙之人，妖族，普通人的鬼狱村落，将进入者全部杀死，身上杀孽太重。
嫚尧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总归是该要遵守的最基本的做人的准则。
“是我拉他们沉沦的么？是他们自己进来的！”女鬼眼珠子瞪大了叫嚣着。
嫚尧看着那女鬼身上的鬼气泄露，血肉也在迅速萎靡，连带着周围的那些鬼怪也正不同程度的龟缩，心里清楚，这女鬼的鬼气，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你又为何要吃了我？”嫚尧又问。
女鬼盯着嫚尧的脸，眼底有嫉恨和痛苦闪过，“你们这样的美人，怎么会晓得我这样的人的痛！”
嫚尧眯了眯眼，以为这就是一个庸俗的面丑的人因为被这世界不公对待而黑化报复这世界的故事。
“我从小受尽宠爱，又力大无穷，是家里的顶梁柱，我爹我娘都引以为傲，即便我是村子里最丑的姑娘。”女鬼还是忍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坐在地上说了起来。
嫚尧很有耐心听，想听听她身上有什么故事，“然后呢？”
女鬼似乎察觉到嫚尧并无恶意，甚至竟是有一种无来由信任她的感觉，又因为长久以来从未与人袒露过这些，便忍不住说了起来。
“有一回，村子里来了一群修仙之人，他们在村子里选了好些人，说是要上山修仙。”
嫚尧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个故事了，隐隐的，她感觉这故事不太一般。
“整个村谁不知道我力气大，干活厉害，肯定能修仙，结果，那群仙人们不选我，就选了一群长得漂亮的姐妹。”
她说到这，语气里便带上了一些气愤，“我跑去质问带她们走的仙人，为什么我不能被选上？！”
嫚尧听得入迷了，“为什么呢？”
在她身后的幽寂听到这里，脸色却是变了变，一张本就肃然的脸，此刻看起来冷酷了下来，他眯了眯眼。
那女鬼的话还在继续，“那仙人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道，‘哪里来的丑八怪！’。”
她抽抽搭搭的，语气可怜又委屈，“我长成这样，也不是我的错啊。”
嫚尧笑不出来，声音又轻了一些，“然后呢？”
那女鬼完全沉浸到自己的思绪里了，也完全忘记了她还想要仙人郎君与她双修的事了，又说道，“我很伤心地回了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爹娘，我爹娘让我不要灰心，我长成这样，是他们的错，没能好好生我，我的姐妹们在村子里再过两天就要跟随仙人们去山上了，我便时常去找她们玩。”
“仙人们说，要去山上修炼，要先经过他们的操练，看看究竟是否真的适合这条路才行，我的姐妹们都很认真，一个个也想成为那样手执长剑斩妖除魔的仙人。”
听到这里，嫚尧眉头一皱，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后呢？”
幽寂又低又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嫚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的脸色此刻不太好看。
女鬼见幽寂与她说话便开心坏了，眼睛都在发绿光，“郎君你真好看，我这就继续说。”
“然后，我的姐妹们总是不让我晚上去找她们玩了，我平日里，东蹿西蹿的，有时候经常就住在我姐妹们的家里，我的姐妹们都很喜欢我，因为我能干，力气大，还能逗她们开心，那几日，我特别难过，我觉得，我的姐妹们不喜欢我了，偷偷在家里哭了一天，不过，我不想让我的爹娘知道，我都是偷偷蒙在被子里哭的。”
嫚尧觉得，这女鬼也有可爱的过去啊，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然后呢？”
“我在家闷了两天，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偷偷跑到我其中一个姐妹家里去，结果才发现，我那个姐妹正在被那些仙人们……双修，她整个人快不行了，快死了，脸色枯黄，都不漂亮了，我当时就很生气，我不漂亮是正常的，我的姐妹们哪一个不漂亮啊？我立刻抡起椅子砸过去！”
“那仙人大怒，快速动了几下，我的姐妹就没了气，我都哭了，我打不过那仙人，那仙人就要追着我来，我赶紧把柜子什么弄倒拦住他，然后往我另外两个姐妹家里跑。”
“结果我去了以后却发现，我那两个姐妹也死了，两个仙人正心满意足地从他们家里出来，我当时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杀人啦，仙人杀人啦！’，我跑的飞快，那几个仙人愣了一会儿才追来。”
“这村子里谁不认识我啊，大家听到我的声音都打开门窗来看，结果都看到仙人们追我要把我杀死的场面，大家哪能见到这个，仙人也不能乱杀人啊，父老乡亲们都拿着锄头榔头的跑出来帮我了。”
“可是，他们哪是仙人的对手啊，我眼睁睁看着我爹和我娘被一个不知道什么法宝给杀死了，连骨头都没留下，我听到仙人说，索性都杀了他们，反正人妖魔大战在即，死一个村也不会有人关注，他们受供奉之力修道，村民们这样的怨气和怒气，于修炼不利。”
“这话我听得很清楚，我很不理解，可我还没来得及问，我也死了，跟着我的姐妹们和父老乡亲们都死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投胎，在这里出不去，有一日，我飘着的时候，看到一片亮晶晶的叶子，我觉得好玩，便吞来玩了，作为一只鬼，反正吞了也不会真的吃进肚子里，可是那片叶子被我吃进去了。”
“过了好久好久，我发现我有一些特别的能力，发现人进来就什么也做不了，我盼着那几个仙人进来，我要为大家报仇，我发现，吃掉他们，和厉害的仙人双修，我能变得更厉害。”
女鬼说到这，又低落了几分，“我喜欢漂亮的人，又厉害又漂亮那当然就更好了。”
嫚尧听到这里，心里是有些心疼这女鬼的，姐妹情深，同乡情谊，都真真切切的，她所作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姐妹，为了家人，为了父老乡亲。
“可你做了这样的孽，害死了他们，你也变得和那些你口中的仙人一样了。”嫚尧说道。
女鬼呜呜呜啼哭着，声音里重新染上了戾气，“我也不想这样的，可谁来替我姐妹们报仇，谁来替我们着想！我们只能自己靠自己！”
她周身的怨气和鬼气一下又涨了些。
嫚尧发现，竟是那群鬼怪和尸骨都在将自身的鬼气渡给女鬼，女鬼一下子那干瘪下来的腐烂的身体一下子又充盈了一些，她立刻握紧了手里的剑。
“呜呜呜，晴妹妹！呜呜呜，婉姐姐，翠花姐姐！”女鬼忽然又啼哭了起来。
嫚尧一下发现原先盯紧了幽寂的婉姑娘和晴丫头那些腐烂的骨头和魂魄正在一点点弥漫消散，化作的鬼气全部给了啼哭的女鬼。
她一下子明白了，她们三个，便是女鬼的好姐妹。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可超度你们。”
盯着看了很久，也挺了许久的幽寂终于又开口了，他低沉的嗓音依旧是清正威严的，只不过……
嫚尧回头看他，只不过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些许悲悯。
然后她回过神来，脑子里就在想了，幽寂一只妖，怎么就超度鬼了？
他又不是佛修。
“都已经这样了，还怎么收手？！”女鬼咬着牙说道，周身的鬼气再次凝聚起来。
可怎么都是穷途末路了，短暂凝聚的鬼气，很快就会泄掉，如同漏斗一样。
“只要你想收手，你随时可以收手。”幽寂环视了一圈四周已经逐渐开始萎靡的鬼怪和尸骨，“你一人灰飞烟灭，换其他人转世投胎机会，你可愿意？”
嫚尧看着幽寂，听着他低低的声音，忽然心里有些涨涨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
女鬼脸上的戾气在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我一人灰飞烟灭，然后其他人都可以转世投胎吗？”
开始问的时候，她还有些迷茫，可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清澈了起来。
幽寂看着她，轻轻说道，“是。”
话语虽轻，可是他的语气很认真，足以令人信服。
女鬼看了一眼四周的鬼怪。
嫚尧听到了一些低低的鬼语，她听不太懂都在说些什么，可是，她看到那些鬼怪不舍的面容和动作了，他们拉扯着女鬼不放。
可女鬼却是没有犹豫，用一张不悔的面容和神色说道，“我愿意。”
她身上的鬼气瞬间收了起来，面对着嫚尧和幽寂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并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仙人郎君，我和我的姐妹曾都被仙人骗过，我希望，仙人郎君不会骗我们，否则，我就算是永世不得超生，也要拉你一同坠入。”
幽寂点点头。
嫚尧一直在看他，这会儿的他样子更好看了。
女鬼听后，又跪了三个响头，“仙人郎君想让我做什么？”
“你体内那一片叶子，我要将它取出来。”幽寂又说道。
女鬼毫不犹豫，也不管其他鬼怪的阻挠，直接伸出手，五指成爪一下往自己的腹部一掏，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片叶子。
那片小小的菩提叶，经过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碧绿娇翠，脉络清晰。
女鬼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叶子双手奉上，其余鬼怪不满，却是没有谁去阻止她的决定。
“仙人郎君，你一定不会骗我的吧？”
幽寂伸手取过了那片菩提叶，“我从不骗人。”
他的声音虽冷淡，却让女鬼相信了。
嫚尧看到了幽寂看向自己的目光，她一下子笑了起来，“我不用，锻体我靠我自己挨揍就行，你不用问我。”
开始的时候，他就说过，这片菩提叶能帮助她锻体。
可是，如今看来，超度这一群可怜的被困在鬼狱里的鬼怪，自然是比自己要重要的多。
因果循环，善恶轮回，终究有结束的时候。
他们的善与恶是并存的，终究恶也是实实在在的，嫚尧不知道幽寂要怎么超度这一群鬼，他们做的恶总也要有业报的啊。
幽寂望着嫚尧的金色瞳孔里是欣慰的笑意，他的手拿过那片菩提叶，用嫚尧那把剑，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轻轻将血滴入到菩提叶中。
那片莹绿色的菩提叶沾上幽寂的血液瞬间变成红红的一。
幽寂将那片菩提叶轻轻往上一弹，那片菩提叶不知是在光照下的原因或是其他发出一阵极璀璨的金光，那金光一下子化作无数灵点，往四周洒落下来，悉数进了下面那些鬼怪的魂魄或者腐烂不堪的尸骨里。
除了那只还跪在地上的脸上长满了瘤子的女鬼。
嫚尧收起了剑，看着点点金光之下，那些鬼怪都化作了一道道金光，一下子往上升空而起，在天空中变成了一道道发着淡光的半透明的魂体。
那只女鬼也抬头在看，眼泪直流，一个个挥手道别。
“阿若，你个傻孩子。”
“呜呜呜，娘的乖阿若啊！”
“阿若妹妹，谢谢你，呜呜呜。”
原来她叫阿若。
嫚尧看着这一幕，看着每一只鬼都和阿若道别，直到阿若送别了所有鬼，最后一道金光离开。
阿若抹着眼泪，眼里却是不悔，嫚尧看着她在所有人都超度后，魂体开始一点点破碎，她的脸上却带着笑容。
她看向嫚尧和幽寂，跪在地上，又磕了三个头。
抬起头来时，她笑着说道，“阿若谢谢仙人郎君和仙姑。”
阿若的笑容定格在嫚尧脑中，她整个人也消散了，眼前所有画面一变，刚才灰蒙蒙的天空此时一下子亮堂起来。
嫚尧看着这鬼村露出真貌来，到处都是尸骨和黑色的干涸了千年却不肯退散的血迹，残破不堪的布条到处都是。
光是看着这一幕，都能想象到千年之前的这里是何等的惨状。
万归和小白早已经在菩提叶成细碎金光洒落下来的时候出来了，刚才的那一幕幕，他们也都看到了，这会儿便是心情复杂。
白晏眼里对幽寂的崇拜又多了几分，他自告奋勇，“陛下，我这就帮着埋了他们！”
他转身就去忙活着捡骨头了。
万归的目光从周围收回，往幽寂身上落了几秒，目光有些复杂，他很快也转头跟着去白晏那帮着捡骨头。
嫚尧将剑背在身后，想了想，问幽寂，“你……是怎么做到的？”
幽寂没回她，只低头嫌弃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喜服，脸色不太好看，“脏衣服，小尧儿记得要给我做衣衫。”
嫚尧见了，又笑了，不问了，想着，等去了人多的地方，她一定买了布，亲自给他做一套衣衫。
……
村子很大，嫚尧一行人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将整个村落的尸骨都捡完，并都埋好。
因为不知道这些尸骨都是谁是谁了，所以，立的都是无名字碑。
还好这村落附近是有山林的，嫚尧还没修炼，也没辟谷，多亏了万归天天打猎去才能填饱肚子。
三天后，嫚尧对着鬼村再次鞠了一躬，这才是重新和幽寂以及万归和白晏一同赶路。
菩提叶暂时是没有了，不过幽寂说了，无尽海域的菩提树上有，先往北行找琼鲸骨。
在北面，有一座岛，名为鲛人岛，琼鲸似妖如魔，却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性。
“虽然传闻里琼鲸最有可能生活在无尽海域和天之犄峰，但琼鲸喜好与鲛人为伍，虽是行踪不定，但是最有可能在鲛人岛找到琼鲸骨。”
这鲛人岛，原书里是有过几笔记载的，不过描述并不多，并不是主要剧情线里的，至少她看的那一大半的内容里没几笔叙述。
只不过那几笔描述里，有写过玉离曾到过鲛人岛，但她想着，应该不是最近这段时间了，玉离怕是忙着商讨妖皇出逃一事和苏千云受伤一事，他们应当绝无可能碰上。
幽寂望着北面的方向，负手于后，“走吧，去给你找琼鲸骨，身子板结实一点。”
嫚尧收回深思，听着幽寂这长辈对小辈的慈爱欢喜的语气，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等我变成铜墙铁壁，谁也欺负不了你，我保证！”
英雄要救美人，她和幽寂，幽寂更适合做美人！
幽寂看了她一眼，金色的眼睛像是能包容万物，听到这话，也只是眯了眯眼看着嫚尧，慢吞吞的，有些漫不经心，“好啊。”
显然，嫚尧知道，他肯定没有真的把她说的这话放在心上。
其实，虽然她是把幽寂从上古遗剑大阵下挖出来的人，可幽寂同样也是把她从青山剑宗那个深坑里拉出来的人。
他们之间没有谁救谁，若是非要说，那就是……互相拯救吧。
嫚尧挺喜欢这种平等的关系，当然了，算不上真正的平等，妖皇比她厉害多了，可总归不是谁必须要靠着谁。
身上穿着的红色喜服当然是脱了下来的，幽寂又从漂漂亮亮的新郎官，又变成了烂布条美人。
他们在凡界御剑飞行了小半天，到了一处城，名为沧州城。
修仙界的人入世的话，是会隐瞒自己的身份的，这是从前老祖宗们留下的规矩，毕竟，如今不是全民修仙的时代。
凡界还是由皇族统治着，若是见多了修仙者，自然是不会对皇族心生畏惧，所以，在凡界，修仙之人便遵循着这一套规则，隐去身份。
只不过，凡界各处的大城镇里都有修仙之人，也有他们独特的交流与会晤的方式。
高级传信玉简，便是其中一种重要的通讯工具，只不过嫚尧没有这玩意，这玩意在凡界，也是有卖的，花金子即可。
金子她也没有，放弃。
进城之前，嫚尧看着他们几人的长相，哪一个不是超绝突出的？
“你们妖会变脸么？”她挠了挠头，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就应该有法术能够变身吧？
“能啊。”白晏点头，化作人形后的他声音依旧清扬清脆，“根据妖力维持的时间不一样，需要用妖力来接着法术维持。”
嫚尧便让白晏变了一下，他变成热情阳光少年人，长相没那么突出了。
幽寂皱了皱眉，却没动，嫚尧只当他在犹豫变成什么样。
万归当然是变不了的，她拿出了黛眉笔之类的女子必备用品，准备给他改变一下，他的脸太冷太酷了，她便将他的脸化得柔和了一些，锋锐的眉峰也柔软了一些。
“所以说，真的有那样的靠供奉的门派么？”
帮万归变脸的时候，嫚尧顺便问了一句。
当时幽寂抬眼朝她看了一眼，眼睛轻轻眯了一下，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万归一张脸红红的，即便他的神情是板着的，他酷酷的声音听起来也依旧，“有，道门和佛门都有这样的小门派，此次北行正好是修仙界会晤大会之时，到时候所有门派都会去，路过时一看就知。”
嫚尧听了，想了想，嗯了一声，给他将眉毛画完，左右看了看，满意了。
万归松了口气，低头抱着借来的嫚尧的那把上古遗剑，恨不得和它睡觉的模样，要不是这个，他自然不肯被逮住描画。
“我九层妖力在青山剑宗万骨窟下，剩余一层妖力不稳，无法维持变形，勉强眼睛能变成泯然众人黑色。”
幽寂看着嫚尧的语气有那么一些理直气壮，更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像这样就行。”
嫚尧看着他，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都不忍心在这张脸上做什么手脚。
幽寂就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动手，见她迟迟不动手，只盯着他看，便挑眉，“怎么？”
还能怎么样啊，还不是因为你太好看了，她都不忍心摧残。
嫚尧皱紧了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幽寂看了一眼旁边，小白狼已经和万归热热闹闹地盼着进城的模样，忽然弯了腰，把脸凑了过去。
“我的脸，你随便画。”
冷不丁面前出现一张脸，还是幽寂放大了的艳绝了的脸，嫚尧一下脸后移，步子也往后退了一下。
她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随便画怎么行……”
嫚尧赶紧后退了两步，太热了，幽寂的呼吸都在她脸上，热热的，痒痒的。
幽寂挑眉，不明白嫚尧在脸红什么，他从她手里接过了黛眉，看了两眼，拿过嫚尧手里的铜镜，轻轻在脸上勾勒了一下。
“这样行么？”
嫚尧抬头一看，见幽寂那双金色的瞳孔变成了泯然众人的黑瞳，可依然清澈无比。
但看到他画的，她：“……”
就算眼角下面画了颗黑痣，他也还是美啊，这黑痣都变得像是美人痣一样了。
嫚尧想想这颗黑痣如果在自己脸上……
算了，她放弃了。
“就这样，挺好的。”
进沧州城需要通行证，这个很简单，城外有□□的，嫚尧带着几人去办了几张。
他们假扮了一对兄妹进城，她和幽寂是兄妹，万归和白晏是两个小厮，为了进程顺利，嫚尧又花了一番力气，哄了幽寂穿了一件城外买的衣衫。
幽寂全程脸寒着，清正威严的气势，十足的威严大哥，嫚尧则扮好了小妹的模样。
万归拿着那通行证，欲言又止，最后没忍住，酷脸茫然的很，“为什么你都知道这些？”
“平时多读书，书到用时绝对不嫌多啊，多读书。”
白晏有过这样被暗讽文盲的经历了，所以很理解地看了一眼万归，凑了过去，“你们剑修看来和妖也没什么不一样，不爱看书。”
“书是什么？我只看剑谱。”万归冷酷无情。
白晏搭了他的肩膀，跟在了嫚尧和幽寂后面。
有了假证，很容易就进了城。
沧州城外，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似乎没有什么寻常的事情，可又有些不寻常。
最近一段时日，来沧州城的人多了起来，却是因为一个传闻。
听说近日来，青山剑宗发生了大事，大结界被人破坏了，有人传出了一个消息——
——说是有极品药灵出世了。
传出这消息的，正是来自沧州城的修仙者，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传闻，谁都想过来打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都想搞清楚这事是真是假，究竟谁传出来的，靠谱不靠谱。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从官道上驶来，那马车普普通通，放在人群里，不过是普通人家用的。
临到城门的时候，官衙例行检查通行证，里面伸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极为好看。
官兵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看了眼通行证没有问题，便是放行了。
马车缓缓往里驶去，进去后，里面的人像是有些耐不住性子，忍不住掀起了旁边的帘子往外看。
她的俏脸还有些苍白，可一双眼却是神采奕奕的，她望着这沧州城的风貌，不由转回头与马车里坐的男子说道。
“师尊，这沧州城果真如传说中那般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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嫚夭仰头看了一眼那棵梨花树,眨了一下眼睛。
这好像……不是青山剑宗啊,也不是在九天峰上，是哪里呢？玉离带她从青山剑宗出来游玩了么？
这等美景，仙雾缭绕,很是不一般啊。
玉离的声音仿佛在耳畔还在继续,“尧尧，快过来,来看看我今日替你寻来的这件广袖留仙裙你是否喜欢,这支簪子也极为配你。”
嫚夭再眨了眨眼,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可她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前面,玉离还在喊她过去。
她看着玉离,一下子忽然想起了他将自己从无尽海岸的大海里救起来时的模样，他高高在上的，真的仿如仙人一般。
嫚尧睁大了眼睛,心里想着这些,可步子却走得很慢。
玉离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温柔,只看着她,仿佛他的眼中便只看得到她,只有她一个人。
“换上看看。”他站了起来,将那件裙子展开。
那条裙子真美,今日的阳光也真好。
嫚尧在玉离面前转了一个圈，身上的裙子已经换成玉离送给她的这条广袖留仙裙。
她舒展了一下双手，明明乍一看是白色的裙子,可在阳光下却有着流光溢彩的光泽,挥动之间，仿若七彩的星辰洒满衣袖。
极美。
“我就知道这条裙子和你相配。”玉离含着笑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嫚尧抬起头来，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玉离整个人也像是会发光一样，清雅俊逸的容颜，眉眼中只装得下她一个人，他在笑着，手上的那支白玉兰花簪举高了一些，似乎在打量该插在她发髻的哪个部位更好。
嫚尧的目光便落在了那支白玉兰花簪上，晶莹剔透的白色，那朵兰花雕琢得极精美，隐隐之间，似有……
她的脑子忽然在这瞬间僵了一下，白玉兰花簪上，应该有灵气的，可是为什么这支没有？
嫚尧想到便很耿直地抬头对玉离说道，“这好像是假的。”
玉离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僵了一下，手里捏着玉簪的那只手都紧了紧，他很是无奈地看着嫚尧，伸出另一只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尧尧，别胡闹。”
嫚尧心里有些郁闷，她真的没有胡闹，在她印象里，这只白玉兰花簪真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今日第一次见这支白玉兰花簪呀！
嫚尧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理不清头绪，由着玉离将那支簪子插进了自己的发髻里。
她抬手摸了摸，没作声，心里还在替玉离找借口——这青山剑宗是剑修门派，玉离是他们的掌门，总归是要替门下节约一些的，毕竟，剑修都穷。
假货，便假货吧。
嫚尧将心思藏了起来，面上一点都没有露出半分来，又听玉离说道，“今日你是否看书了？前几日我给你的那几本书，可否看完？”
看书……
嫚尧又呆愣住了，她看个什么书啊，玉离何时给过她书？他不是说，让她在青山剑宗安安心心地住，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么，为什么要看书？
她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身前的玉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
“我只是个渔娘，不识字啊。”
肉眼可见的，嫚尧觉得自己看见玉离脸上的尴尬了，她不由心底就更加疑惑。
她这话说得并没有错，是玉离将自己从渔村里救出来的，他应当是最清楚这一点的，怎会忽然说什么看书不看书的。
玉离顿了顿，勉强在后面接了一句，“那便不看了吧。”
他的声音依旧是清润温和的，但嫚尧觉得她听到了一丝隐怒的味道。
怎么会呢，自她从无尽海岸的渔村里出来到这青山剑宗定居下来，玉离一向是对她很好的。
一向是对她很好的……
嫚尧心底闪过这个念头，忽然脑子里重新茫然起来。
不对，哪里不对，玉离对她一向是很好的……一向……
“小尧儿！醒醒！”
幽寂寒着一张脸，揽着嫚尧连连后退，并从她手里接过了上古遗剑。
女鬼的眼睛发出绿光来，她唧唧笑着，并不言语，周身弥漫出的黑气缭绕着莹绿的气环绕在嫚尧周围。
群鬼正慢吞吞地从窗子口爬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我道是什么，原来竟是一只人族药灵啊，药灵好了，你且看我吃了她，先慢慢地吞了她的魂，再一点点吃掉她的血肉，从此我便成了天材地宝，这天底下的美男子岂不是都成了我的，唧唧唧唧~~秒啊，这皮相也是绝美的，等我剥了她的皮，郎君你是否愿意与我双修？”
女鬼五指成抓，笑得猖狂，她知晓幽寂无法动弹她，也并不动手伤他，只不过打量他的眼神，邪恶贪婪。
幽寂连多一眼都未曾看过去，他看着怀里的嫚尧浑身僵硬地闭着眼睛，周身是黑气与绿气，他十分清楚，嫚尧怕是进入了女鬼制造的幻境之中。
这种幻境，基本都是一个人心里过不去的坎与心魔，闯过去了，才可出来。
若是闯不过去。
幽寂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抬头看向女鬼，他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抱着嫚尧，拿起剑，脸色冷肃无比地过去。
浑身的杀气带着血意，他手里的剑仿佛已经与他合一，明明本该是毫无力道的，但却是灵巧得让那正施展幻境的女鬼连连后退，几乎跌到她养着的群鬼身上。
幽寂的剑精准无比地削了女鬼的半张脸，那瘤子连带着嘴巴，全被他削了下来，扑落落地滚到了地上，溅出了一滴血。
他十分嫌恶地皱了眉头，抱着嫚尧后退躲开，像是那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唧唧唧唧，郎君好辣的性子，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看后来，你瞧瞧，这便是那位剑客呢，如今也成了我的人了。”
女鬼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起来，她指了指旁边那个男鬼，那赫然就是之前偷袭嫚尧却被幽寂挡了的鬼剑修。
那鬼剑修的面容模糊，并不能看到全貌。
幽寂的脸色很是苍白，刚才那一剑，已经是竭力所为。
周围的群鬼发出嘶吼的兴奋的叫声，眼看着靠近过来。
“嫚尧，醒醒！”幽寂握紧了手里的剑，低沉清正的声音都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尧尧，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玉离凑近了她，神色中充满担忧，他浓黑的眼睛里却是没有一丁点的光。
嫚尧抬眼盯着那双眼睛，那双眼里倒映出了她的影子，娇美痴憨，发髻上簪着的那支白玉兰花簪好像都在嘲讽她。
白玉兰花簪……
血……
嫚尧混沌的思路忽然清晰起来，眼前蒙着的迷雾也一下子散开了。
哦，白玉兰花簪。
该死的白玉兰花簪！
嫚尧都想起来了，再看向面前的玉离时，所有的混沌，迷茫，不解全部散开，那些被故意压制下去的记忆与情绪一下冲上脑壳。
她拔下了发髻上的白玉兰花簪。
“尧尧，你怎么……呃……”
玉离眉眼的笑意僵在原地，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支白玉兰花簪，鲜血正一点点地扩散出去，染红了他青色的长衫。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痛心地看着嫚尧，“尧尧，你为何要……”
嫚尧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明明在手撕厉鬼，却忽然看到玉离，但想来，必然是女鬼的障眼法或者是什么幻境之类。
这些鬼怪就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想到自己现在是在幻境，那肯定是杀死玉离就能出去了。
也不知道幽寂他们怎么样了，她心里有些着急。
怎么杀死玉离？
她抬眼之间，看到玉离的脸色又变了，变得冷漠无比，他手里捏着那支白玉兰花簪，用冷漠到伤人的声音说道，“你不是她，你不配！”
嫚尧的心停顿了两下，但很快便恢复过来。
既然是幻境，那么……
嫚尧手一翻，只见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把剑，那把剑，赫然就是玉离的那把碎魂剑。
这把剑，若是她没有从原书的剧情里觉醒过来的话，那么，这把剑，会被她用来刺入苏千云的身体。
可如今……
“玉离。”她提起剑，轻轻喊了一声。
对面的玉离依旧用冷漠至极的目光看着她，仿佛试图用那样的目光伤到她。
嫚尧笑了笑，根本毫不犹豫，一剑朝着玉离心口刺过去，用尽了力气，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一剑里。
“是你不配！”
碎魂剑刺入玉离身体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便像是的泡沫一样，砰得一下，轻轻的，全部破碎了。
玉离，梨花树，白玉兰花簪，全部成了泡影。
“小尧儿。”
嫚尧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幽寂那张艳绝至极的脸，金色的瞳孔，澄澈有光。
“真是一把好剑。”她盯着看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随即立刻从他怀中起身，接过了他手里的那把上古遗剑。
幽寂不明所以，只不过见她笑了，便也笑了一下，松了口气。
嫚尧虽是个还未怎么修炼过的人族药灵，却心性坚定，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破自己的心魔。
嫚尧眯着眼睛提着剑，拉着幽寂后退了一些，挥剑砍向四周拥挤过来的群鬼。
再看向前面那只散发着黑气与绿气，这会儿还吐着漆黑的血液的女鬼。
女鬼的脸还被削了一半，原本就丑得不堪入目了，这会儿更丑了，她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胸口，可那黑色的鲜血怎么堵都堵不住。
“鬼气在泄露。”幽寂压低了的声音就在嫚尧身后响起，“她的身体，是菩提叶凝聚，毁则菩提叶毁，拖延一下时间，将那片菩提叶整片挖出。”
嫚尧笑了起来，她发现周围那些鬼怪和尸鬼也不再冲她过来了，像是在犹豫，像是在害怕，像是在忌惮什么。
“就算是幻象，你也好歹换一个人，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想一剑捅死玉离么？”
女鬼咬牙切齿的，她身上的肉都快凝不住了，“你使了什么妖法？！为何我的鬼气在溃散？！”
她的声音急迫，慌张，带着将死的恐惧。
嫚尧听了幽寂的话，便不与这女鬼交缠打斗了，而是提着剑做出防御的姿态，与她闲聊。
“要不我们先不打了，聊聊吧，只要你放过我身边的郎君，我考虑放过你了。”
女鬼冷哼一声，警惕地盯着嫚尧，可这狂泄出去的鬼气，她竟是无法再凝聚。
她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从前她还不成熟的时候，也有过像是这样还能坚毅地拿起剑与她打斗的人，可是，没有一个能真的伤得了她。
她是这鬼村最厉害的，没有一只鬼能超越她，也没有一个人或者妖族可以伤到她，为什么这个人族药灵却可以？
因为她是一只药灵么？
女鬼眼底迷茫了一瞬，随即又警惕地看着嫚尧，“你说不打就不打？你想的美！”
她咬了咬牙，冲着嫚尧又冲了过去。
嫚尧提着剑让开，按照幽寂说的，不能再打下去，否则，菩提叶便不能完整取出来。
不过，她是真的有点好奇这女鬼的故事，在这千年不散，将这鬼村发展成如今的规模，再怎么看，都是一只霸道女鬼了。
嫚尧的剑招自带杀气，女鬼的肩膀又被刺了一剑，这速度，根本让她躲不开。
女鬼跌坐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的鬼，其中男女鬼都有，尽是关心地看着她，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嫚尧听不见。
“怎么会这样呢？”女鬼低头看着自己肩膀的伤口也在不断的鬼气倾斜，那长满瘤子的脸上，落下了两行血泪。
那张脸便看起来更可怖了一些。
嫚尧朝四周看去，只见原本阳光灿烂的鬼村这会儿天色暗沉了下来了，看起来像是随时有暴风雨的模样。
又像是这鬼狱村落随时都会崩塌。
应当是她破了心魔的那时候，伤到了女鬼了。
“你在此作恶千年，把路过的人都拉入鬼村害死，让他们与你共沉沦，是为什么呢？”
嫚尧又问道。
她是不可能放过这只女鬼的，她在这创出了这么一个可以围困住修仙之人，妖族，普通人的鬼狱村落，将进入者全部杀死，身上杀孽太重。
嫚尧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总归是该要遵守的最基本的做人的准则。
“是我拉他们沉沦的么？是他们自己进来的！”女鬼眼珠子瞪大了叫嚣着。
嫚尧看着那女鬼身上的鬼气泄露，血肉也在迅速萎靡，连带着周围的那些鬼怪也正不同程度的龟缩，心里清楚，这女鬼的鬼气，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你又为何要吃了我？”嫚尧又问。
女鬼盯着嫚尧的脸，眼底有嫉恨和痛苦闪过，“你们这样的美人，怎么会晓得我这样的人的痛！”
嫚尧眯了眯眼，以为这就是一个庸俗的面丑的人因为被这世界不公对待而黑化报复这世界的故事。
“我从小受尽宠爱，又力大无穷，是家里的顶梁柱，我爹我娘都引以为傲，即便我是村子里最丑的姑娘。”女鬼还是忍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坐在地上说了起来。
嫚尧很有耐心听，想听听她身上有什么故事，“然后呢？”
女鬼似乎察觉到嫚尧并无恶意，甚至竟是有一种无来由信任她的感觉，又因为长久以来从未与人袒露过这些，便忍不住说了起来。
“有一回，村子里来了一群修仙之人，他们在村子里选了好些人，说是要上山修仙。”
嫚尧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个故事了，隐隐的，她感觉这故事不太一般。
“整个村谁不知道我力气大，干活厉害，肯定能修仙，结果，那群仙人们不选我，就选了一群长得漂亮的姐妹。”
她说到这，语气里便带上了一些气愤，“我跑去质问带她们走的仙人，为什么我不能被选上？！”
嫚尧听得入迷了，“为什么呢？”
在她身后的幽寂听到这里，脸色却是变了变，一张本就肃然的脸，此刻看起来冷酷了下来，他眯了眯眼。
那女鬼的话还在继续，“那仙人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道，‘哪里来的丑八怪！’。”
她抽抽搭搭的，语气可怜又委屈，“我长成这样，也不是我的错啊。”
嫚尧笑不出来，声音又轻了一些，“然后呢？”
那女鬼完全沉浸到自己的思绪里了，也完全忘记了她还想要仙人郎君与她双修的事了，又说道，“我很伤心地回了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爹娘，我爹娘让我不要灰心，我长成这样，是他们的错，没能好好生我，我的姐妹们在村子里再过两天就要跟随仙人们去山上了，我便时常去找她们玩。”
“仙人们说，要去山上修炼，要先经过他们的操练，看看究竟是否真的适合这条路才行，我的姐妹们都很认真，一个个也想成为那样手执长剑斩妖除魔的仙人。”
听到这里，嫚尧眉头一皱，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后呢？”
幽寂又低又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嫚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的脸色此刻不太好看。
女鬼见幽寂与她说话便开心坏了，眼睛都在发绿光，“郎君你真好看，我这就继续说。”
“然后，我的姐妹们总是不让我晚上去找她们玩了，我平日里，东蹿西蹿的，有时候经常就住在我姐妹们的家里，我的姐妹们都很喜欢我，因为我能干，力气大，还能逗她们开心，那几日，我特别难过，我觉得，我的姐妹们不喜欢我了，偷偷在家里哭了一天，不过，我不想让我的爹娘知道，我都是偷偷蒙在被子里哭的。”
嫚尧觉得，这女鬼也有可爱的过去啊，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然后呢？”
“我在家闷了两天，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偷偷跑到我其中一个姐妹家里去，结果才发现，我那个姐妹正在被那些仙人们……双修，她整个人快不行了，快死了，脸色枯黄，都不漂亮了，我当时就很生气，我不漂亮是正常的，我的姐妹们哪一个不漂亮啊？我立刻抡起椅子砸过去！”
“那仙人大怒，快速动了几下，我的姐妹就没了气，我都哭了，我打不过那仙人，那仙人就要追着我来，我赶紧把柜子什么弄倒拦住他，然后往我另外两个姐妹家里跑。”
“结果我去了以后却发现，我那两个姐妹也死了，两个仙人正心满意足地从他们家里出来，我当时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杀人啦，仙人杀人啦！’，我跑的飞快，那几个仙人愣了一会儿才追来。”
“这村子里谁不认识我啊，大家听到我的声音都打开门窗来看，结果都看到仙人们追我要把我杀死的场面，大家哪能见到这个，仙人也不能乱杀人啊，父老乡亲们都拿着锄头榔头的跑出来帮我了。”
“可是，他们哪是仙人的对手啊，我眼睁睁看着我爹和我娘被一个不知道什么法宝给杀死了，连骨头都没留下，我听到仙人说，索性都杀了他们，反正人妖魔大战在即，死一个村也不会有人关注，他们受供奉之力修道，村民们这样的怨气和怒气，于修炼不利。”
“这话我听得很清楚，我很不理解，可我还没来得及问，我也死了，跟着我的姐妹们和父老乡亲们都死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投胎，在这里出不去，有一日，我飘着的时候，看到一片亮晶晶的叶子，我觉得好玩，便吞来玩了，作为一只鬼，反正吞了也不会真的吃进肚子里，可是那片叶子被我吃进去了。”
“过了好久好久，我发现我有一些特别的能力，发现人进来就什么也做不了，我盼着那几个仙人进来，我要为大家报仇，我发现，吃掉他们，和厉害的仙人双修，我能变得更厉害。”
女鬼说到这，又低落了几分，“我喜欢漂亮的人，又厉害又漂亮那当然就更好了。”
嫚尧听到这里，心里是有些心疼这女鬼的，姐妹情深，同乡情谊，都真真切切的，她所作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姐妹，为了家人，为了父老乡亲。
“可你做了这样的孽，害死了他们，你也变得和那些你口中的仙人一样了。”嫚尧说道。
女鬼呜呜呜啼哭着，声音里重新染上了戾气，“我也不想这样的，可谁来替我姐妹们报仇，谁来替我们着想！我们只能自己靠自己！”
她周身的怨气和鬼气一下又涨了些。
嫚尧发现，竟是那群鬼怪和尸骨都在将自身的鬼气渡给女鬼，女鬼一下子那干瘪下来的腐烂的身体一下子又充盈了一些，她立刻握紧了手里的剑。
“呜呜呜，晴妹妹！呜呜呜，婉姐姐，翠花姐姐！”女鬼忽然又啼哭了起来。
嫚尧一下发现原先盯紧了幽寂的婉姑娘和晴丫头那些腐烂的骨头和魂魄正在一点点弥漫消散，化作的鬼气全部给了啼哭的女鬼。
她一下子明白了，她们三个，便是女鬼的好姐妹。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可超度你们。”
盯着看了很久，也挺了许久的幽寂终于又开口了，他低沉的嗓音依旧是清正威严的，只不过……
嫚尧回头看他，只不过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些许悲悯。
然后她回过神来，脑子里就在想了，幽寂一只妖，怎么就超度鬼了？
他又不是佛修。
“都已经这样了，还怎么收手？！”女鬼咬着牙说道，周身的鬼气再次凝聚起来。
可怎么都是穷途末路了，短暂凝聚的鬼气，很快就会泄掉，如同漏斗一样。
“只要你想收手，你随时可以收手。”幽寂环视了一圈四周已经逐渐开始萎靡的鬼怪和尸骨，“你一人灰飞烟灭，换其他人转世投胎机会，你可愿意？”
嫚尧看着幽寂，听着他低低的声音，忽然心里有些涨涨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
女鬼脸上的戾气在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我一人灰飞烟灭，然后其他人都可以转世投胎吗？”
开始问的时候，她还有些迷茫，可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清澈了起来。
幽寂看着她，轻轻说道，“是。”
话语虽轻，可是他的语气很认真，足以令人信服。
女鬼看了一眼四周的鬼怪。
嫚尧听到了一些低低的鬼语，她听不太懂都在说些什么，可是，她看到那些鬼怪不舍的面容和动作了，他们拉扯着女鬼不放。
可女鬼却是没有犹豫，用一张不悔的面容和神色说道，“我愿意。”
她身上的鬼气瞬间收了起来，面对着嫚尧和幽寂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并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仙人郎君，我和我的姐妹曾都被仙人骗过，我希望，仙人郎君不会骗我们，否则，我就算是永世不得超生，也要拉你一同坠入。”
幽寂点点头。
嫚尧一直在看他，这会儿的他样子更好看了。
女鬼听后，又跪了三个响头，“仙人郎君想让我做什么？”
“你体内那一片叶子，我要将它取出来。”幽寂又说道。
女鬼毫不犹豫，也不管其他鬼怪的阻挠，直接伸出手，五指成爪一下往自己的腹部一掏，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片叶子。
那片小小的菩提叶，经过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碧绿娇翠，脉络清晰。
女鬼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叶子双手奉上，其余鬼怪不满，却是没有谁去阻止她的决定。
“仙人郎君，你一定不会骗我的吧？”
幽寂伸手取过了那片菩提叶，“我从不骗人。”
他的声音虽冷淡，却让女鬼相信了。
嫚尧看到了幽寂看向自己的目光，她一下子笑了起来，“我不用，锻体我靠我自己挨揍就行，你不用问我。”
开始的时候，他就说过，这片菩提叶能帮助她锻体。
可是，如今看来，超度这一群可怜的被困在鬼狱里的鬼怪，自然是比自己要重要的多。
因果循环，善恶轮回，终究有结束的时候。
他们的善与恶是并存的，终究恶也是实实在在的，嫚尧不知道幽寂要怎么超度这一群鬼，他们做的恶总也要有业报的啊。
幽寂望着嫚尧的金色瞳孔里是欣慰的笑意，他的手拿过那片菩提叶，用嫚尧那把剑，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轻轻将血滴入到菩提叶中。
那片莹绿色的菩提叶沾上幽寂的血液瞬间变成红红的一。
幽寂将那片菩提叶轻轻往上一弹，那片菩提叶不知是在光照下的原因或是其他发出一阵极璀璨的金光，那金光一下子化作无数灵点，往四周洒落下来，悉数进了下面那些鬼怪的魂魄或者腐烂不堪的尸骨里。
除了那只还跪在地上的脸上长满了瘤子的女鬼。
嫚尧收起了剑，看着点点金光之下，那些鬼怪都化作了一道道金光，一下子往上升空而起，在天空中变成了一道道发着淡光的半透明的魂体。
那只女鬼也抬头在看，眼泪直流，一个个挥手道别。
“阿若，你个傻孩子。”
“呜呜呜，娘的乖阿若啊！”
“阿若妹妹，谢谢你，呜呜呜。”
原来她叫阿若。
嫚尧看着这一幕，看着每一只鬼都和阿若道别，直到阿若送别了所有鬼，最后一道金光离开。
阿若抹着眼泪，眼里却是不悔，嫚尧看着她在所有人都超度后，魂体开始一点点破碎，她的脸上却带着笑容。
她看向嫚尧和幽寂，跪在地上，又磕了三个头。
抬起头来时，她笑着说道，“阿若谢谢仙人郎君和仙姑。”
阿若的笑容定格在嫚尧脑中，她整个人也消散了，眼前所有画面一变，刚才灰蒙蒙的天空此时一下子亮堂起来。
嫚尧看着这鬼村露出真貌来，到处都是尸骨和黑色的干涸了千年却不肯退散的血迹，残破不堪的布条到处都是。
光是看着这一幕，都能想象到千年之前的这里是何等的惨状。
万归和小白早已经在菩提叶成细碎金光洒落下来的时候出来了，刚才的那一幕幕，他们也都看到了，这会儿便是心情复杂。
白晏眼里对幽寂的崇拜又多了几分，他自告奋勇，“陛下，我这就帮着埋了他们！”
他转身就去忙活着捡骨头了。
万归的目光从周围收回，往幽寂身上落了几秒，目光有些复杂，他很快也转头跟着去白晏那帮着捡骨头。
嫚尧将剑背在身后，想了想，问幽寂，“你……是怎么做到的？”
幽寂没回她，只低头嫌弃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喜服，脸色不太好看，“脏衣服，小尧儿记得要给我做衣衫。”
嫚尧见了，又笑了，不问了，想着，等去了人多的地方，她一定买了布，亲自给他做一套衣衫。
……
村子很大，嫚尧一行人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将整个村落的尸骨都捡完，并都埋好。
因为不知道这些尸骨都是谁是谁了，所以，立的都是无名字碑。
还好这村落附近是有山林的，嫚尧还没修炼，也没辟谷，多亏了万归天天打猎去才能填饱肚子。
三天后，嫚尧对着鬼村再次鞠了一躬，这才是重新和幽寂以及万归和白晏一同赶路。
菩提叶暂时是没有了，不过幽寂说了，无尽海域的菩提树上有，先往北行找琼鲸骨。
在北面，有一座岛，名为鲛人岛，琼鲸似妖如魔，却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性。
“虽然传闻里琼鲸最有可能生活在无尽海域和天之犄峰，但琼鲸喜好与鲛人为伍，虽是行踪不定，但是最有可能在鲛人岛找到琼鲸骨。”
这鲛人岛，原书里是有过几笔记载的，不过描述并不多，并不是主要剧情线里的，至少她看的那一大半的内容里没几笔叙述。
只不过那几笔描述里，有写过玉离曾到过鲛人岛，但她想着，应该不是最近这段时间了，玉离怕是忙着商讨妖皇出逃一事和苏千云受伤一事，他们应当绝无可能碰上。
幽寂望着北面的方向，负手于后，“走吧，去给你找琼鲸骨，身子板结实一点。”
嫚尧收回深思，听着幽寂这长辈对小辈的慈爱欢喜的语气，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等我变成铜墙铁壁，谁也欺负不了你，我保证！”
英雄要救美人，她和幽寂，幽寂更适合做美人！
幽寂看了她一眼，金色的眼睛像是能包容万物，听到这话，也只是眯了眯眼看着嫚尧，慢吞吞的，有些漫不经心，“好啊。”
显然，嫚尧知道，他肯定没有真的把她说的这话放在心上。
其实，虽然她是把幽寂从上古遗剑大阵下挖出来的人，可幽寂同样也是把她从青山剑宗那个深坑里拉出来的人。
他们之间没有谁救谁，若是非要说，那就是……互相拯救吧。
嫚尧挺喜欢这种平等的关系，当然了，算不上真正的平等，妖皇比她厉害多了，可总归不是谁必须要靠着谁。
身上穿着的红色喜服当然是脱了下来的，幽寂又从漂漂亮亮的新郎官，又变成了烂布条美人。
他们在凡界御剑飞行了小半天，到了一处城，名为沧州城。
修仙界的人入世的话，是会隐瞒自己的身份的，这是从前老祖宗们留下的规矩，毕竟，如今不是全民修仙的时代。
凡界还是由皇族统治着，若是见多了修仙者，自然是不会对皇族心生畏惧，所以，在凡界，修仙之人便遵循着这一套规则，隐去身份。
只不过，凡界各处的大城镇里都有修仙之人，也有他们独特的交流与会晤的方式。
高级传信玉简，便是其中一种重要的通讯工具，只不过嫚尧没有这玩意，这玩意在凡界，也是有卖的，花金子即可。
金子她也没有，放弃。
进城之前，嫚尧看着他们几人的长相，哪一个不是超绝突出的？
“你们妖会变脸么？”她挠了挠头，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就应该有法术能够变身吧？
“能啊。”白晏点头，化作人形后的他声音依旧清扬清脆，“根据妖力维持的时间不一样，需要用妖力来接着法术维持。”
嫚尧便让白晏变了一下，他变成热情阳光少年人，长相没那么突出了。
幽寂皱了皱眉，却没动，嫚尧只当他在犹豫变成什么样。
万归当然是变不了的，她拿出了黛眉笔之类的女子必备用品，准备给他改变一下，他的脸太冷太酷了，她便将他的脸化得柔和了一些，锋锐的眉峰也柔软了一些。
“所以说，真的有那样的靠供奉的门派么？”
帮万归变脸的时候，嫚尧顺便问了一句。
当时幽寂抬眼朝她看了一眼，眼睛轻轻眯了一下，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万归一张脸红红的，即便他的神情是板着的，他酷酷的声音听起来也依旧，“有，道门和佛门都有这样的小门派，此次北行正好是修仙界会晤大会之时，到时候所有门派都会去，路过时一看就知。”
嫚尧听了，想了想，嗯了一声，给他将眉毛画完，左右看了看，满意了。
万归松了口气，低头抱着借来的嫚尧的那把上古遗剑，恨不得和它睡觉的模样，要不是这个，他自然不肯被逮住描画。
“我九层妖力在青山剑宗万骨窟下，剩余一层妖力不稳，无法维持变形，勉强眼睛能变成泯然众人黑色。”
幽寂看着嫚尧的语气有那么一些理直气壮，更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像这样就行。”
嫚尧看着他，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都不忍心在这张脸上做什么手脚。
幽寂就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动手，见她迟迟不动手，只盯着他看，便挑眉，“怎么？”
还能怎么样啊，还不是因为你太好看了，她都不忍心摧残。
嫚尧皱紧了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幽寂看了一眼旁边，小白狼已经和万归热热闹闹地盼着进城的模样，忽然弯了腰，把脸凑了过去。
“我的脸，你随便画。”
冷不丁面前出现一张脸，还是幽寂放大了的艳绝了的脸，嫚尧一下脸后移，步子也往后退了一下。
她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随便画怎么行……”
嫚尧赶紧后退了两步，太热了，幽寂的呼吸都在她脸上，热热的，痒痒的。
幽寂挑眉，不明白嫚尧在脸红什么，他从她手里接过了黛眉，看了两眼，拿过嫚尧手里的铜镜，轻轻在脸上勾勒了一下。
“这样行么？”
嫚尧抬头一看，见幽寂那双金色的瞳孔变成了泯然众人的黑瞳，可依然清澈无比。
但看到他画的，她：“……”
就算眼角下面画了颗黑痣，他也还是美啊，这黑痣都变得像是美人痣一样了。
嫚尧想想这颗黑痣如果在自己脸上……
算了，她放弃了。
“就这样，挺好的。”
进沧州城需要通行证，这个很简单，城外有□□的，嫚尧带着几人去办了几张。
他们假扮了一对兄妹进城，她和幽寂是兄妹，万归和白晏是两个小厮，为了进程顺利，嫚尧又花了一番力气，哄了幽寂穿了一件城外买的衣衫。
幽寂全程脸寒着，清正威严的气势，十足的威严大哥，嫚尧则扮好了小妹的模样。
万归拿着那通行证，欲言又止，最后没忍住，酷脸茫然的很，“为什么你都知道这些？”
“平时多读书，书到用时绝对不嫌多啊，多读书。”
白晏有过这样被暗讽文盲的经历了，所以很理解地看了一眼万归，凑了过去，“你们剑修看来和妖也没什么不一样，不爱看书。”
“书是什么？我只看剑谱。”万归冷酷无情。
白晏搭了他的肩膀，跟在了嫚尧和幽寂后面。
有了假证，很容易就进了城。
沧州城外，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似乎没有什么寻常的事情，可又有些不寻常。
最近一段时日，来沧州城的人多了起来，却是因为一个传闻。
听说近日来，青山剑宗发生了大事，大结界被人破坏了，有人传出了一个消息——
——说是有极品药灵出世了。
传出这消息的，正是来自沧州城的修仙者，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传闻，谁都想过来打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都想搞清楚这事是真是假，究竟谁传出来的，靠谱不靠谱。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从官道上驶来，那马车普普通通，放在人群里，不过是普通人家用的。
临到城门的时候，官衙例行检查通行证，里面伸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极为好看。
官兵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看了眼通行证没有问题，便是放行了。
马车缓缓往里驶去，进去后，里面的人像是有些耐不住性子，忍不住掀起了旁边的帘子往外看。
她的俏脸还有些苍白，可一双眼却是神采奕奕的，她望着这沧州城的风貌，不由转回头与马车里坐的男子说道。
“师尊，这沧州城果真如传说中那般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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