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棠香_奸臣他一心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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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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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阑大早上的就让人送了一堆东西去千岁府,全都是与成亲相关的,什么请柬样式、场地布置、新娘嫁衣……足足拉了四辆马车,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到底有多重视九千岁与福禄郡主的婚事。

  江尽棠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四车东西,揉了揉眉心:“别的就罢了……他把嫁衣送来什么意思?”

  王来福笑眯眯道:“陛下说了,福禄郡主因为父母去世的事情十分伤心,无心此事,是以请九千岁过眼,瞧瞧看这嫁衣是否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眼前被木架子撑起来的华贵嫁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和祥云,美丽而不可方物,怕是会让任何一个女子驻足。

  江尽棠于这些没什么研究,觉得还成,就随意的点了点头,道:“其他的你让人看着办吧,本也不必如此隆重。”

  王来福道:“这可不成,陛下吩咐了,一切都得按照当年安王殿下成婚的仪制来,如今太常寺忙着陛下立后和祈谷礼的事情,也没敢将您和福禄郡主的婚事落下呢。”

  说起当年安王纳妃,江尽棠笑了笑,道:“若是安王妃还在世,如今也应该儿女满堂了。”

  王来福叹口气:“可不是……王妃未出嫁前的贤名可就满京城了呢,出身在钟鸣鼎食簪缨世家,却有那样好的心性,委实难得。”

  江尽棠看着院子里的新绿,问道:“公公见过安王妃?”

  “有过几面之缘。”王来福说:“那时候老奴还只是一个管事太监呢,王妃未出嫁前有数次随着夫人进宫请安,后来与安王殿下成婚,也进过几次宫,老奴远远见着,真是恍如神仙妃子一般,听宫人们说,王妃温柔心善,怕是天上的神仙托生呢。”

  江尽棠垂眸,见左手食指上那枚在阳光下鲜红的照殿红指环,声音里含着笑,眉梢眼角却俱是冷意:“我也曾见过王妃一面,确实是个极温柔之人。”

  王来福叹息一声:“只可惜自古好人不长命呐……定国公谋反,判了个株连九族,王妃虽说是出嫁女,又是宗室妇,逃过了一劫,却仍旧郁郁寡欢,暴病而亡……”

  山月在这时忽然打断王来福道:“辛苦公公走这一趟,不如坐下吃口茶吧?”

  王来福连忙称不敢,“宫里还有事呢,老奴还是先走了。”

  山月亲自将人送走了,回来时见江尽棠坐在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斑驳阳光,他轻声道:“主子。”

  江尽棠说:“明日就是正月上辛日了,祈谷礼也该准备好了。”

  山月点头,说:“太常寺已经备好了,但是司天监的监正送来消息,说明日有风雨,主子还是告假吧。”

  江尽棠的身体一旦到了季节交替之际就会格外脆弱,尤其见不得风雨,上辛日祈谷是大礼,就是皇帝也得恪守祖制,从天之将明到金乌沉山,都要遵守繁复的礼制祭拜上天,这一套规矩下来,江尽棠半条命都要没。

  “我第一次见到宣阑的时候,就是在上辛日祈谷礼上。”江尽棠手指无意识的拨动指环,道:“我因没有见过这样的浩然阵仗,央求父亲带我去看看,那时候他还很小,三四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的像是个小姑娘。”

  “我不识得他就是小太子,他饿了一天,我就分了点心给他吃,还抱过他,但是他应该不记得了。”

  山月道:“三四岁的孩子,通常是记不住的。”

  “记不住才好。”江尽棠莞尔:“若是早知道他会长成如今这个混账样子,我那两块糕点还不如拿去喂狗。”

  这话太大逆不道,山月并不敢搭腔。

  “有时候我看着这个人间,总觉得没意思。”江尽棠轻声道:“我可以翻覆了这天地,甚至可以让这江山不再姓宣,我无数次有这样的冲动……”

  “但若是如此,他日我魂下阴曹,又有何颜面见我江家六代忠烈。”

  山月嘴唇颤了颤:“主子……”

  “我随便说说,你便随便听听。”江尽棠一笑,从阴影里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沐浴在阳光下,那种轻微的温暖让他眯了眯眼睛,道:

  “明日的祈谷礼,我去一趟。”

  “只是去看看,还是跟太常寺说我告假。”

  听见后一句话,山月才松口气道:“是。”

  ……

  宣阑从睡梦里被王来福叫醒,表情很不好看。

  一是因为没有睡够,二是因为他又梦见了江尽棠那个阉人。

  王来福大气都不敢喘的给宣阑更衣,宣阑忽然道:“江尽棠去不去?”

  “回陛下,九千岁说身体抱恙,就不去了。”

  “呵。”宣阑冷笑一声:“他倒是会躲清闲,每年的祈谷礼都不去。”

  王来福轻声道:“九千岁最近身子确实不太好,老奴昨日去千岁府的时候,见那脸白的跟金纸似的呢。”

  “这么多年,朕倒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病。”

  王来福想了想,道:“老奴早年间在宫里也见过九千岁,那时候虽也清瘦,倒不似如今多病多灾的,天下名医访尽,竟无一人能治好,也是奇了怪哉。”

  繁复精致的衮服已经穿好,少年天子威严十足,那张俊秀夺目的脸也在威压之下让人不敢直视。

  这衮服加上冠冕得有二十来斤,宣阑却仍旧步履生风,边往外走边说:“保不准是他上辈子作孽太多,老天爷在惩治他,这辈子他偏又是恶事做尽,来生或许早早夭折也不一定。”

  王来福听见这话,只能陪着笑脸,不敢附和。

  外面仪驾已经备好,宣阑上了御撵,掀开帘子时见此时太阳才刚从厚云后散出一缕光来,初春的寒风吹来,带来不知名的春花香,让宣阑无端的想起昨夜的深梦来。

  那个梦粘稠,旖旎,活色生香。

  他嗅见那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棠花香,而他将暮春的最后一捧海棠揉进了身体里。

  清冷,偏又妖灔。

  宣阑有些走神,无意识的问:“海棠花是不是要开了?”

  王来福听见了,回道:“陛下说笑了,这才孟春呢,海棠还得要两三个月才会开花。”

  宣阑没再说话,只是觉得奇怪。

  分明海棠花期未到,可他梦里的香气却真实的仿佛刻进了肺腑。

  祈谷礼在京郊的祭坛举行,太常寺一干官员早就已经肃穆以待,宣阑下了马车,众官员立刻下跪,高呼万岁。

  宣阑眸光随意在人群里一扫,就看见了一辆乌蓬马车,敢在这种场合不下车拜君者寥寥,他瞬间就知道是谁这么狗胆包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王来福:“你不是说他不来?”

  “这……”

  宣阑嗤了一声:“朕瞧着,九千岁这日子过的比朕还要逍遥自在。”

  王来福咳嗽一声,道:“陛下,大人们都等着您呢。”

  宣阑收回视线,淡声道:“开始吧。”

  正月上辛日祈谷是自古以来的礼制,这一天皇帝要登上祭坛,一求社稷安稳,二求风调雨顺,三求宗室繁茂,不得进食饮水,一直到太阳落山才算结束。

  江尽棠在马车里看着少年天子身着华丽的衮服一步步登上祭坛,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年他十二岁,在人群里悄悄的看着先帝华服加身,步履端重,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威严却又仁慈,是书里写的明君模样。

  都说人的成长就是一个不断遗忘的过程,不管有多么铭心刻骨的记忆,终将会被忘却,可是九年过去,转眼来看,那些记忆却依旧鲜明的如同昨日,连同着鲜血、哭喊、咒骂,混在一起,成为这世间最恶的诅咒,要他不得安生,不得好死。

  江尽棠垂眸,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最近总是想到宣慎,是这人已经在黄泉路上预见了他命不久矣么?

  山月掀开帘子进来,见他脸色不好,便给他倒了杯热茶,道:“主子,兴灯村那边传了消息,说人已经打发走了,简大人着人跟踪,但是没几天就跟丢了,对方似乎对这些事很是了解,沿途上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

  江尽棠看着茶杯上绘着的精巧云纹,淡淡道:“不急,很快就能知道是谁的人了。”

  山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毕竟他们让人传了条红痣的消息出去,若是对方对江尽棠的身份仍旧有怀疑,一定会来求证。

  “佳时是不是快到京城了。”江尽棠喝了口茶,冰凉的肺腑这才有了几分暖意,他呼出一口气,烟雾氤氲里一双眉眼显得更加冷清。

  “算着应该是快了。”山月道:“大约明日就能到。”

  江尽棠嗯了一声,单手撑着头,侧眸看向祭坛之上的宣阑。

  祭坛太高了,从这里其实已经看不清宣阑的模样,只能看见一身威严衮服。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人一天一个模样,变化飞快,有些人却被永远留在了原地,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江尽棠忽然迫切的想要抓住一些什么,抓住他还留在人间的唯一念想,不管这念想是爱是恨,是喜是悲都好。

  “山月。”江尽棠咳嗽了两声,道:“取我的披风来,我与陛下一同祈谷。”

  山月自然不想同意,但是他看着江尽棠苍白的脸色,才发现这人竟然已经脆弱至此,仿佛一层薄薄的宣纸糊在细竹枝编成的灯笼架子上,不是被风霜相逼就是被烛火燃烧,内外煎熬。

  若不是吊着那一口积攒多年的郁气,或许早就已经玉山崩摧。

  山月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将厚实的狐裘给江尽棠披上,又将暖和的手炉放进他手里。

  祭坛之下,跪着文武百官,江尽棠目不斜视的从百官眼前过,踏上了祭坛的汉白玉阶梯。

  宣恪跪在首位,看见江尽棠时一怔,竟恍然觉得看见了九年前还热烈鲜活的他。

  祭坛只有帝后可以上去祈福,象征着皇家的威严,江尽棠此举十分不合礼制,但就连太常寺的那些老古董,都没敢发出质疑的声音。

  毕竟江尽棠大权在握,性格乖张,若是惹了他不高兴,在祈谷礼上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相比较之下,登祭坛祈福这种事都已算不得什么了。

  狐裘拖曳过地面,江尽棠慢慢的向上走,他眼睛里映出宣阑的身影,却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当年你于我是无形的山,压得我不堪重负垂垂欲死,但是如今,我走上了这祭坛,与天子并肩,你还能奈我何。

  从阴司地狱里爬出来,拽我入阿鼻么。

  江尽棠唇角挂上讥诮的笑。

  宣阑跪在青铜大鼎之前,听见动静,转过头就见晨光曦色里江尽棠逆光而来,身影单薄瘦弱,却又似乎无坚不摧。

  “……九千岁。”宣阑见他如此罔顾皇室威严,脸色不太好看:“九千岁不是身体不适,告假了么。”

  江尽棠缓缓跪在了宣阑身后,淡声道:“臣一人之安危,如何有天下百姓之安危重要。”

  宣阑压下长眉,少年眸中有些阴鸷:“九千岁既然如此关心天下黎庶,不如朕这个皇位——让给九千岁来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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