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家书_老王不在,开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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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家书

  “嗯,你听到这一句,肯定很不信,也肯定很抓狂,可你依旧会乖乖坐下来,因为你是我们家的阿九。”

  王九深吸一口气,坐下了。

  钱程其实刚刚有点怵的,因为他的身体还很废材,对方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还好她稳住了,那他就继续读下去。

  “你可以把这当成一封家书,因为它给你的条件之一就是我肯定已经死了,嗯,年纪大了,身体变得不太好,当医生的,其实对生死天命比普通人更悲观,这世上没有人能阻拦死亡的降临。”

  “可,如果情况如我预想的,那它就不是家书了,小钱程,你会帮我把它公布出来的,对吗?”

  “我的意思是——当周善人的死被挖出来的时候。”

  “以下,就是我要对政府以及公众说的话,我绝对对此负责,并且愿以自己平生所有对科学以及文明的信仰去确保它的真实。”

  “这件事要从1998年说起,也就是我女儿被拐走后我寻找了她15年后,我终于找到了霖市,所有线索中断于此,那时候我既惊恐绝望又怀有一丝期盼,我希望,希望她在这里。”

  “无论何种摸样我都能接受。”

  “于是我进了苗人山,进了苗人村,但我没想到还没找到我女儿的蛛丝马迹,就见到了那样一幕。”

  “一个妇人被一个男子殴打,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冲过去咬了男子的腿,被男子拽起扔在地上,她爬起来后,男子一巴掌把她抽翻在地,她又爬起来,然后那个妇人也抽了她一巴掌,让她滚。”

  “她喊了那妇人一句妈妈,可后者没理她,带着那个男人进了屋,关上门。”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又蹲下去了,捡起了什么,然后从屋子后院的篱笆缝隙钻过去,到了田里,就挨着那屋子没多远,她用树枝挖开地,把那东西埋了下去,我当时看不清,但知道那应该是她被打掉的牙齿,埋好了,她又用树枝在地上戳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走过去了,站在篱笆外,她察觉到我的存在,抬起头来看我。”

  “那一刻,我第一次认识了她。”

  “她的脸满是血,肿得不像话,树枝戳的是蚯蚓,她把那些蚯蚓挖出来,一根一根戳断,她没什么表情,就那么盯着,她的背后,那屋子里传出不堪入耳的声音。”

  “还没等我起什么情绪的时候,她朝我做了一个鬼脸,转身跑远了。”

  “我往村子里走,接触了一些村民,以政府户口调查员的身份旁敲侧击,并无女儿什么线索,随意的,我问起那女孩的事,这些村民却见怪不怪,对她们的称呼十分辱人。走的时候,我特地从那屋子再次路过,但再未见到她。”

  “我不愿意放弃这个地方,所以我找了个理由在县城住了下来,那时政府要普及卫生教育,我为了融入当地,主动请缨,然后就在小学再次见到了她,但不是她站在小狗尸体边那次,而是更早之前,在她偷偷蹲在巷子里把自己的馒头跟咸菜都分一半给那流浪狗的时候,我开车经过,瞧见了,可那流浪狗很嫌弃,跑了,她好像特别难过,捡起馒头顿在地上吃,她吃得很快,估计很饿,然后她又看到了我,对我做了第二个鬼脸,之后就是流浪狗被撞死,她站在那,我忽然觉得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孤独。”

  “如果我再找不到我的女儿,我跟她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这辽阔的天地,繁杂的人间,总有一些失心人。”

  “找了又找,依旧是失望,那种内心空荡荡的感觉要把我吞噬,我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我想帮她拜托这种糟糕的生长环境,她的母亲周苗也答应我了,搬出了村子,到了镇上的房子里,那一天,我喝了一点小酒,心血来潮问她知不知道我女儿的事情,她愣了下,说那个女孩是不是笑起来左边有个小酒窝,肩膀上还有个凹形疤痕。我当时整个人几乎都酒醒了,连问她情况,她却说那女孩死了。”

  “伤口发炎,躺在柴房好几天,最后一夜发了高烧,烧了一整夜,第二天身体凉了,然后被带走处理了。”

  “处理了?周苗醉醺醺说尸体被人带走处理掉,那个人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不知道在哪里。”

  “我都忘记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了,因为不愿意回忆,然后我问她一句,那女孩是被谁收养了。”

  “周苗也喝醉了,我听人说过,这个女子偶尔正常,偶尔精神有些疯癫,民间俗称失心疯,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精神有些癫乱,对我说这个村子没有被收养的女孩,只有被养来生孩子的女孩经常有女孩死掉,有些是生孩子死的,有些是被人抓进屋子后来被打,生病了熬不过死的。”

  “她们都是这样的女孩我女儿死后被处理的时候刚十二岁。”

  “十二岁,才十二岁。”

  “她是不是也像周苗那天被那个村里男人殴打然后拖进屋子里?然后就那么死掉了。”

  “我忽然就懂了,然后对她笑了笑,把那一瓶酒都喝完了,等我醒来,我联系了政府的人,查了,这个村子里的确买了很多女孩当媳妇但当地就是这样,甚至,很多偏远地区山里都这样,而拐卖孩子的那些人并不在这里,真正查处,当年那些参与者都分辨不清了,尸体也都不在村子里处理,太久了,没有证据的,周苗也不愿意作证,她哭着求我放过她。”

  “我能说什么呢?我回到了住所,捣鼓了半个月,带着毒药去了那村子。”

  “我找到了水井,估摸了下这个口子,嗯,够大,够我这个糟老婆子跳了。不过我得先下药,把这村子里的人都送走正当我要动手,却又看到了周苗母女,我呆住了,偷听偷看了一会,才知道周苗根本没有让她的女儿在镇上读书,而是把她带回村子里,因为村子里的男人需要她们。”

  “我可能站在那很久很久,在地狱跟人间来回,但我可能最终偏向了地狱,我打开了瓶子的盖子。然后,远远的,我听到那个女孩对周苗说,她能不能回学校看看,回我待的那个学校。”

  “周苗打了她一巴掌,把她拽走了。”

  “最后,我蹲下来,把那毒药埋了,学那小女孩。”

  “我觉得,这个地方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来了,但我回了一次学校,等了三天,终于见到了偷跑出来的她。”

  “我告诉她,这世上还有好人,学会去判断,然后学会去信任。也告诉她,我已经替她安排了政府的人,会督促她们村子的小孩读书,时刻关注,那些村子里的人畏惧政府,一定不敢乱来,让她一定要坚定读书的信念,外面的世界很大,千万不要被那个村子困住了。”

  “我在想,我定然是不愿意再跟那个存在有牵扯的,我理当是讨厌她的,因为她的骨血里留着那个村子的脏血。”

  “做这一切只是我出于公理跟社会道德的责任感。”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冷漠,但她没说什么,只是从兜里拿出了一条项链,我看了一眼,当时很错愕,因为那是一条红绳子吊着一颗牙齿。”

  “一般人会觉得恶心惊恐,我当时只有震撼。”

  “但她已经跑了。”

  “再后来,我回到首都,过了一段时间,好友来我家,偶然见到这条项链,她是研究民俗文明的,问我哪里得到的,我说了地方,但没提起她。”

  “好友却说,这个人肯定对你极端信任跟感激,因为在当地文化里面,牙齿跟红绳代表着骨血,而骨血有献祭之意,她是把你看成了救赎跟信仰。”

  “我想了一夜,第二天打电话问当地情况,打算回去找她,我想,如果她的生长环境还是那么糟糕,就算很麻烦,我也要把她带出来。”

  “可后来再后来,已经是一年后了,我再次回到了那个地方,去了苗人山找她,找了很多次,总是见不着她,可我能看出山中有很多她遗留下的痕迹,以前那般偶然,好像命中注定遇见她许多次,真正想找她了,竟一次也遇不见了。”

  “她在躲我。”

  “那一天,天气很阴冷,我已是第十八次上山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我走得有些艰难,但隐约感觉后面有人在跟踪我,我有些不安,但现在下山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往上跑——我猜测对方应该是当地人,当地人对这山中的那个大山洞十分畏惧敬畏,只要我跑到那里,对方一定不敢来,但很奇怪,我很快察觉到后面的人不见了,我怕是对方障眼法,不敢停下来看,好不容易爬到了大山洞外面的平台,却听到可怕的惨叫声,我吃惊,不由往下眺望,正正好瞧见下面山岗处,一头健硕的野狼正在撕咬一个男子,有些远,但那男子样貌还是被我认出来了——当初我怕收养她的人不好,特地调查过他的背景。”

  “他是周善人。”

  “而周善人被野狼撕咬的时候,旁边的歪脖子树上蹲着一个女孩,是她。”

  “她静静看着周善人被咬死,吃掉。”

  “可怕吗?第一时间理当觉得她是魔鬼,可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在救我。”

  “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吧,虽然前面好像赘述了很多可能年纪大了,一回忆起来没完没了。”

  “针对周善人被杀,我要告知三件事。”

  “1,周善人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来杀我的,因为他携带利器,跟踪我。”

  “2,她也没有驱使野狼的能力,否则她不会以爬树躲避野狼,甚至等野狼吃完人很久都不敢下来。”

  “3,我等她离开了周善人的死亡现场才跟上去,这次她没能避开我,因为她的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被我追上后她似乎很呆,后来朝我做了第三个鬼脸,但这次我哭了,也对她做了一个鬼脸。”

  “我把她带下山,安置在一个老太太家里,看到她衣服裤子很破很脏,裤子上有很多干掉了很久的血迹,脏得很,当夜我借口出去买东西,其实带着铲子回到了山上,把周边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她的痕迹,这才把周善人的尸体埋了,我想,我这就是非法处理尸体咯,不过没关系,我都差点把全村人毒死了,干这点破事算什么,可埋到一半的时候,我想了下,把工作证扔了下去。我想,这世上每个人的死都理当有缘由,也需要人承担,我不在乎承担它。”

  “其实某些意义上来说,暴露了也没什么,她不需要承担多大责任。但我还是要写这封信,是为了以防万一,假如局面到了最坏的成都,就好像钱程这样明明能恪守道德跟律法的人都对她存有那么大的偏见,更遑论其他人。”

  “我需要让人知道,她是无辜的,始终不曾伤害过别人。”

  “她是一个好孩子,只是性情极端,过于聪明,且,没人好好待她。”

  “我一直觉得爱理当是最好的教育,她未曾得到,这世上就没有资格去要求她对别人付出。”

  “谨以此信与那些想欺负我们家阿九的人。”

  “是了,当时我给她走抚养程序,问她要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她想也没想就说要叫王九。”

  “奇怪的名字,此时写信的我还不知道她有什么用意。”

  “希望将来的我能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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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程念完,将这封信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收进信封,看向王九,“第二封,我没看过,也不读,你自己看,但在此之前,我需要说几件事,1,因为老太太女儿的事,她一直有抑郁症,在霖市那段时间加重,又因为抚养了你而减轻。2,周善人的事,我也是刚刚知道,她为了维护这个秘密,未曾将它告知政府,而他的背后很可能牵扯了那个隐秘的人贩子组织,看完信,我很惊讶,因为这等于放弃给她女儿报仇的机会,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她也想保护你。因为苗人村事件,她了解的情况比我多,必畏惧它背后的隐秘,怕威胁到你的安全,因为某种意义上,你是最后一个苗人村村民。3,她将余生所有的爱都给了你,也给了你最好的教育,或许如你所说,冷漠而强大是一种本质,而你自小就符合这样的特质,否则也不会在野狼凶猛的山中存活下来,还懂得把追杀你的人引到野狼的巢穴附近。她懂你的强大跟环境造就的冷漠,但也一直努力去将你掰正,每次我提及你的危险性,她所有回答都是——阿九她不会。”

  钱程看着她,问她“你确定要违背她的信任?”

  灭杨家满门,灭那些同样姓杨的人。

  她干得出来。

  可没人愿意她这么做,包括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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