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在这光与夜中,所彼此瞭望的 8K5
夜色空寥，苍穹高远。
无饵的渔钩在水面上微微晃荡着，荡漾出了一层层细碎的涟漪。
水池中，一群小鱼似是好奇般地游曳了上来，隔着许远望着那渔钩摇曳。
它们没被钓过。
所以，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
而那被钓到的人，则表示
“——吾是鱼。”
身形魁梧的铠甲人，自那骷髅头盔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声。
内容听上去，像是个附和对方的冷笑话。
可惜......站在此人那恐怖的压迫感面前，想必没人能笑得出来。
因为，他是山中老人，暗杀者中的王，暗杀暗杀者的暗杀者。
冠位Assassin，哈桑·萨巴赫。
然而——
“哈，哈哈哈哈......”
钓鱼的长发男人，骤地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声。
听上去，他似乎懂到了这其中的笑点，而且笑得眼泪都快淌下来了。
“哈......哈桑哟~大家都觉得，你是那种没有幽默感的家伙。”
暗杀者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嗡鸣道，“吾很有幽默感。”
“只不过，感受到的人都死了是吧。”
“唔......”
没法反驳呢。
哗啦——
长发男人笑眯眯地提起了钓竿，繁星破碎，水花四溅。
“怎么说来着？简直像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啧，这可真是稀奇的事啊~看来......这次要对付的也是异常棘手的家伙。”
男人伸出手，将那只钓到的小银鱼从渔沟上轻轻摘下，蹲下身，放回了水池中。
鱼已经钓到了。
钓鱼佬享受的，是这个钓鱼过程罢了，姜尚可不会承认自己经常空军啊。
“——说起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呢，这越来越卷的年头，就连加班都要靠抢了啊......”
身形魁梧的暗杀者沉默了一会儿。
“吾也一样。”
“......欸欸？”
长发男人的眯眯眼，略微绽开了一条缝隙，幽紫色的瞳孔里漂浮出一缕惊异的光。
“我还吃着火锅唱着歌呢，突然就被人叫过来加班了，这，临时上岗也没加班费啊。”
“......吾也一样。”
“啧~我问我家老头子有什么事，他搁那儿拂尘微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讨打的谜语人表情......”
长发男人眯着眸子，摩挲着下巴回忆着。
“——嘛，我估计十有八九，老头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所以只能打机锋咯。”
“......吾家那位，也一样。”
“......”
氛围稍稍有些凝滞。
长发男人抬起头，望向了那幽邃无云的夜空，脸上浮现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有意思，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会同时引起我们两方的注目......”
他用指尖轻轻挑起了鱼篓，衔挂在了手臂上。
因为身高不太够，于是只能稍稍踮起脚，拍了拍暗杀者的肩膀，顿时发出了嘭嘭的、有如空心般的回响。
这幅盔甲里面，真的装着人吗？
“走，干活咯~”
奇异华美的装扮、持着有如城门般高大的盾牌、以及那位人尽皆知的大贤者。
两位美貌的少女和白发的男人，就这样一起走在奥克尼郡都城的街道上，奇怪的打扮和这个阵容不由得引来了行人们的纷纷侧目。
“果然......那位亚瑟王，此时还是那样一位高洁的、为人民着想的王啊。”
历史上的记载没有出错。
藤丸立香不由得感慨起来。
看着街道上这人们欢声笑语、安居乐业、一片平和幸福的景象。
相比之下，在耶路撒冷拔地而起的那座圣城，简直像是地狱。
“亚瑟王是女性这样的事，已经很让人万分惊讶了，一位女性能在这个世道令圆桌骑士们折服，她的德行毋庸置疑。
“可......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心态？既然是如此高洁的王者，不可能想要毁灭世界。”
藤丸立香沉思着。
王的德行究竟如何。
这种事，看一看街道之上，人民们的笑容就知道了。
相似的东西，她在那座圣城卡美洛里面从未见过——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们，脸上唯有麻木与苦难。
“我是一路看着莉莉长大的，要说有谁对她影响最深......”
白发的魔术师闭阖着淌血的眼眸，温柔地笑着，他早已清晓了迦勒底来此的目的。
“那就当然是......海的对面，你们恐怖的敌人——那位白龙之子了。”
“「白龙之子」？”
玛修歪了歪脑袋。
她在迦勒底，有系统性地被教授过人类史。
不列颠红龙与撒克逊白龙的争斗，这一段历史何其经典，被各种传说和诗歌改编传唱。
但
“——从未听说过，卑王伏提庚在历史上有留下过任何子嗣，”
玛修浏览着迦里传来的情报道，
“泛人类史中，伏提庚最后死于亚瑟王与圆桌的讨伐下，便就此绝后。”
“是......妖妃摩根。”梅林微笑着道，“我培育出了莉莉这样的红龙之子，夺走了她的王的席位。
“她好像不太服气呀。于是和伏提庚共谋商讨，培育出了那样一位白龙之子
“——如今的她，更已经是那位白龙之子的王妃了，哈哈......不得不说，这位魔女她可真会玩。”
梅林戏谑的语气，像是在揶揄一样，轻飘飘的。
不列颠这混乱的家族关系，不由得让立香和玛修对视了一眼，面容稍有些赧红。
红发少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迦勒底的达芬奇酱开始交流起了情报。
“原来如此，妖妃摩根的一念之差，而导致了历史最终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偏差么。”
藤丸立香呢喃着。
“没错，仔细想想，她的动机非常合理——因为梅林您创造了亚瑟王这样一位红龙之子，所以她也想创造那样一位白龙之子。
“被夺走了王位，于是产生了像是比较一样的心态，这是人之常情。
“......这位「白龙之子」，或许便是特异点形成的根本原因。”
红发少女抓住了关键点。
“然而，仅仅是简单的多出一个人物的话，不足以偏转人理奠基值到「ERROR」的程度......那位白龙之子，他究竟还做了什么？”
“一言难尽啊......”
梦魇叹了口气，
一行人停驻住了脚步，抬头望着了眼前华美白垩的城堡。
这是如今亚瑟王的宫殿。
“想了解情况的话，你们就直接进去吧，立香君哟~向圆桌秉明你们的来意即可，莉莉如今可不想看到我，我就先留一步了。”
“......欸欸。”
玛修有些诧异，
“梅林先生这么温柔的人，居然被亚瑟王她讨厌着吗。”
话音刚落。
毛茸茸的雪白小兽，从玛修怀里钻了出来，趴在她的肩头上，对起梅林龇牙咧嘴。
“梅林......去死！”
“啊哈哈......”
梅林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因为......干涉了她的感情呢，这种事情最没办法劝了，如果是你们的话，肯定明白的吧？”
梦魇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身影消散成了花瓣。
那话语中的潜台词，不由得让前辈与后辈对视了起来，彼此面颊再度有些浮红。
她们一路上生死与共，都愿意为对方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这仅仅只是单纯的战友情吗？
“是，是爱恨纠葛啊......我似乎有点懂了。”
呢喃着这样的话。
藤丸立香仿佛回想起了，那位漆黑的王，面庞之上的决意。
她很熟悉那样的表情。
因为，她自己其实也是一样的。
那是......毁灭世界也要拯救一人，脸上所浮现出的表情。
「五个月过去了。」
「摩根仍旧未归来。」
「你推着女儿，在花园里为欢笑着的她荡着秋千，逐渐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在不断迫近。」
「即便是零下两百度的环境，你亦可以生存无碍。这寒意并不来自于环境之中，而是来自于你的心底——那是属于究极生物的直觉。」
「摩根......肯定出了什么变故。」
「你很想前往星之内海寻找自己的妻子，但身为白龙之子的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股抗拒——和伏提庚一样，你同样被星之内海所排斥着。」
「更何况，你如今必须驻守在伦蒂尼姆，这座硕大的城塞都市，也只有你能作为伏提庚的最终防线。」
「天空之上，隐约开始有阴晦的、螺旋状的云翳开始不断酝酿汇聚，泛着一股死寂般的灰颓颜色。那些漩涡云层的中心，如同开在世界上的一道洞。」
「你隐约有所预感——不需要两年，就在这一个月以内，老爹马上就快要拔出圣枪了。」
「仿佛应验了你的预感似的。」
「前线突然传来了动荡的战报。」
「亚瑟王集结了前所未有的凯尔特大军，开始渡海而来，向着盎撒王国这边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她军队的气势浩荡磅礴，此役几乎倾尽了所有的国力，似乎是妄图一举深入，直接贯穿到最中心的伦蒂尼姆。」
「你向着前线，传递了消极防守的命令。」
「决战的时机即将到来，你明白阿尔托莉雅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来斩杀伏提庚，这般战场之上，普通人人数的堆叠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逃溃又如何，逃窜又如何，普通人本就是畏死的，甚至你自己同样如此——你明白盎撒人本就和你不是一条心，但平民们终归能少死一个是一个，不伤及无辜便是一件好事。」
「摩根不在，这整个国家能成为阻挡她的、那唯一一道防线的人，唯有被称作薪王的你——阿尔文·潘德拉贡。」
「亚瑟王率领着圆桌骑士们，大军一路在盎撒王国畅通无阻，每到一座城池，只遭遇了象征性的抵抗。」
「或者说，甚至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对方仿佛在大开着城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从来都禁止军队进行烧杀抢掠，阿尔托莉雅麾下的凯尔特大军，同样有着堪称严明的军纪。
她如今抄家的贵族们堆起来都够塞满奥克尼郡的城堡了，圆桌骑士们星级叠在一起也打不过她一个，如何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
何况，她如今的军队里面，绝大部分原来都只是平民的身份。
他们沐浴受到了亚瑟王的恩惠，对阿尔托莉雅更是无比忠心。
于是，一幅奇怪的画面出现了——
阿尔托莉雅骑着神俊的白马，凯尔特的大军行令禁止地跟随在她的身后，缓步行进于这盎撒王国城池中的街道之上。
城中的人们并不畏惧他们。
反而，似是好奇、甚至是欣喜般地夹道欢迎着他们。
因为，阿尔托莉雅一路行进以来，居民们并没有遭受过任何的抢掠，连伤人的冲突未曾有过。
至高无上、永远健康的摄政王阿尔文，所发布出的消息称——这是亚瑟王前来谈和的部军，直接放他们进来即可。
本来，人们还怀着些许的担忧。
但看见这一路以来，对方俨然有序的大军，便也都放下了心来，真的将对方当成了来谈和的部队。
这些夹道欢迎的人群里，不仅有开枝散叶而逐渐落户的盎撒平民们，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凯尔特人的身影
——那是苏树吸纳收留的、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凯尔特流民，无论什么种族，都被他一视同仁地授予了居民的身份。
一开始，两族人彼此还有些互相敌视。
但如今，都在为了自己的家园，而积极地参与起了生产建设。
因为，自从没有了贵族的剥削，只需缴纳足额的税收后，其他农产物全归自己。
苏树发布了铸造的钱币，作为一般的等价物进行流通。
更有着专门的农耕官员，在为了绩效和评职称，竭力传授推广耕种的技艺。
每一份劳动的收获，都能够踏踏实实地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为自己与自己所珍视的家人们，挣得安稳与幸福。
沉沦到过地狱，才知道何为天堂。
曾经的饥荒与劫掠的动乱，那种明明季季丰收却会饿死人的境况，在这片岛屿早已一去不返。
盎撒人与凯尔特人的世代血仇，似乎都在这三年里逐渐被抚平了——人们也都渐渐明白，彼此只不过都是追逐安心的普通人罢了。
甚至不时有在战争中走散的家庭们，在围观的人群中彼此辨认出了自己的家人，而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了一起。
骑在队伍最前端的马背上，率领大军缓缓行进着。
阿尔托莉雅的神情恍惚而凝滞。
这般同样夹道欢迎的场景。
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拔出选王之剑的那一天。
漆黑的骑士，正伫立在道路的末端，轻轻摘下了头盔，冲着她温柔的微笑。
「好久不见，阿尔托莉雅。」
“阿尔文......”
呢喃着这个名字。
阿尔托莉雅的心仿佛跨越了山和海。
她的旁侧，那骑着马的立香和玛修，也怔怔地凝望着这幅让人动容的场景。
她们和亚瑟王见面后，对方欢迎并理解了她们的到来。
只是......和梅林的那些过往，以及与白龙之子的关系，她缄默不语，并不愿意谈及。
但，这并不影响双方的利益趋害是一致的。
因为，这个特异点的最关键之处，并不在于白龙之子——而在于即将拔出圣枪，妄图令神代回归的卑王伏提庚本人。
只要能阻止伏提庚，特异点便能被修复。
阿尔托莉雅与她们加入了统一战线，如今正是准备前去讨伐卑王伏提庚。
而对于白龙之子，这位王则要求，尽可能地保全前者的性命，称他只是被伏提庚蛊惑了，并不是什么邪恶之辈。
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
更根本没有体会到——在凯尔特王国之内的原贵族，现大臣们，所宣扬传颂的、那些关于白龙之子的恶劣声名。
明明她和玛修看到的是......幸福。
甚至比奥克尼郡，还要更加安稳与平静的幸福。
并非固守自封、压抑人心——那样通过让人失去欲望，而获得的安心。
而是勃勃生机，欣欣向荣，竞发生长的万事万物，那样因奋进而喜悦的、为了追逐更美好的生活而充满活力的幸福。
......人们都在笑着啊。
这个国家的王，是据说是非常恶劣的人。
恶劣到——让人们都在笑吗？
藤丸立香当然看得出来，这些笑容究竟是虚情还是真心。
整洁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市场售卖着各种品种繁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食物、工具以及衣装。
人们穿在身上那精心缝制的衣物、学堂里的识字声
、质地粗劣却已初显规模的书本印刷。
以及远处原野上那些灿烂的、在风中摇曳的金色麦田。
如果说人的欢笑可以请来渲染气氛，但，一个国家的精气神又如何？
这......如何是能够伪装的东西。
藤丸立香沉默地望着一切。
她身侧的玛修，也怔怔出神。
紫发少女的瞳孔中，倒映着名为幸福的东西。
那是她生为人造人以来，在遇到前辈之前，所从未理解之物。
从来没有这样多的、这样快要满溢出来一样的、名为幸福的东西，倒映在她的瞳孔里。
无鼓声，也无曲乐。
只有欢笑罢了。
听来却是一首，最令人舒心的歌谣。
阿尔托莉雅的身后，骑马的骑士们的脸色难看而阴沉。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贵族出身。
看得平民过得好，比他们自己过得差还要难受。
平民们，不都该唯唯诺诺地上贡吗？
自己国家的还好，敌国的这些人，蒙受在魔龙之子的阴霾下，凭什么还过得这么快乐？
凭什么
凭什么没有贵族的治理，反而生活得更加幸福。
这幅画面，让他们空虚的心中涌起了愤懑。
本来对阿尔托莉雅的腹诽，自贵族被崩解以来，在凯尔特王国中便从未断绝。
效仿敌人的政令，如何是王的德行？
落草为大臣的贵族们，不敢斥责自己的王，但却是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海对面那位摄政王的污名化。
因为，他正是掀起这一切祸端，让自己被抄家的罪魁祸首。
贵族们诅咒着他、诋毁着他，希冀他能下地狱！
最好，他的国家也跟着下地狱！
而让这边那些欢呼雀跃的那些平民们，看一看，没有贵族的统治究竟是什么下场。
现在......他们看见了。
......这就是下场。
——对方的国家，比自己的国家治理得还要好！
望着那些各家各户都摆放有的，精铁打造的农具。
这放在以往，精铁器......唯有贵族才有这样的装备，何况谁会用珍贵的铁去打造农具。
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这些工具，若熔铸成武器
这其中所蕴含的活力，让骑士们感到了心悸。
现在骑士们才明白，自己的王，她的决定究竟是如此的明智——如果不跟随效仿，他们的国家早会被敌人远远地抛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但......骑士们如何能够接受，如何能够承认
——去接受承认，自己是个历史垃圾的事实
相比于骑士们的无能狂怒。
迦勒底的御主，则在思考着那个最深沉的问题。
薪王、屠夫、暴君。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这所谓的，「灾厄不详的白龙之子」，他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
他的功绩昭然若揭，他的声名恶贯满盈。
他如同完美的王，建立起了地上这完美的国。
他的治理给予了人民们幸福与安心，可如今站在伏提庚的麾下，他却仿佛又要颠覆毁灭这世界。
矛盾。
生与死，轮回不止，犹如无尽螺旋般的矛盾之人。
真是......好奇啊
藤丸立香的心中，也对那个名字相应地涌现出了无尽的好奇。
这样素未谋面，便能感受到其无穷魅力的人物，不由得让她想起了现实里的一位，仅有几面之缘的魔术师。
“阿尔文·潘德拉贡。”
红发少女望着天空，呢喃着。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何其深的地底之下，遍布根须的溶洞之中。
那些在树须之物里流淌的荧光，相较于三年前变得更加微弱了。
苏树铁灰色的眸子凝望着这幅画面，旋即眼睑微微低垂。
他的身子，也相应地慢慢蹲了下来，平视起了眼前娇小可爱的银发女孩。
“梅柳齐娜，你一向都很乖......”
他一边抚摸着女儿的银发，一边轻声细语地笑道。
“——你是个乖孩子，对不对？”
“对对！我是乖孩子！爸爸！”
梅柳齐娜眨着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蹦跳着，她的目光，也慢慢在这周围环顾起来。
“这......这里是哪儿呀，爸爸，好漂亮，又好黑......”
“这里是，我们家的地下室，一个躲猫猫的地方。”
银发青年轻声说着，旋即听到了女儿无邪的话音。
“爸爸，你要走了吗？”
苏树沉默了片刻。
脸上露出了苦笑。
“是的......妈妈有事出远门了。
“而爸爸，要去照顾爷爷。
“你必须，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你爱吃的都给你准备好了，在这里，饿了渴了，随时记得吃掉。
“我知道你害怕一个人待着，你怕影子对不对，梅柳齐娜......但，不要怕，因为影子就是爸爸。
“就像往常一样，我可爱的梅柳齐娜
“这是一场——躲猫猫。你听懂爸爸的话了吗？”
望着眼前眼睑低垂的父亲。
梅柳齐娜眨着幽蓝色的眸子。
她用力地点起了头，不过是躲猫猫罢了，她躲猫猫的本领最厉害了！
“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无论你感受到了任何的震动，听闻到了任何的声音，都不要出去，梅柳齐娜，妈妈会来接你。”
“妈妈来接我，那，爸爸你呢？”
然而，没有回答。
一如往常那样。
躲猫猫前，爸爸抱了抱她，对着她做出了嘘声的手势。
梅柳齐娜安静地跑远了。
最后的拥抱，那样的温度也渐渐消失了，就像是爸爸渐渐消失的身影。
她屏息凝声地蹲在了黑暗中，幽邃的阴影笼罩了她的全身，但这次，梅柳齐娜并不感到害怕。
因为，爸爸说了。
影子，就是他。
梅柳齐娜蜷缩在了阴影中。
像是仍旧蜷缩在了，父亲温暖的怀抱里。
「十五天过去了，亚瑟王的大军即将压城。」
「你早已疏散了伦蒂尼姆内所有的士兵、所有的居民。」
「这座曾经你统治之下最繁华鼎盛的城塞都市，如今寂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人数是没有意义的，放眼这整片岛屿，也只有你能担负起守卫伏提庚的职责。」
「你沉默无言地伫立在了这伦蒂尼姆恢弘城堡的最顶端，明明是白昼，你的周身却仿佛游荡着一片犹如火焰般飘摇的阴影。」
「城市的头顶，笼罩着一层缓慢流淌着的、犹如螺旋漩涡状的怪异云翳，那是圣枪即将被投影而呈现出的天象异兆。」
「你双手轻轻按住了永夜余火的剑柄，毫无保留地发动了究极生物的光噬。」
「刹那间。」
「浓艳的白昼，顷刻转换成了幽邃的永夜。」
「黯淡无光的夜空笼罩了整片伦蒂尼姆的天穹，你以一己之力彻底改换了这座城塞都市的天象，伦蒂尼姆迎来了宛若永夜般的寂静与安宁。」
「不列颠的一切似乎仍旧欣欣向荣。」
「永夜螺旋的都市，也是最终的战场。」
「在这永夜螺旋之下，伫立着恶人的救世主。沐浴在无光的阴影中，便是薪王燃烧的时刻。」
「就如同，十年前站在城堡的高阁上那样。」
「你的目光渐渐抬起，眺望向了这片大地的最远方。」
「那几乎快要湮灭的地平线，隐约浮现起了一抹灿烂的金芒——」
俨然行进的凯尔特大军，跨过了最后一道关隘。
远处无垠的尽头，仿佛陡然间黯淡了一瞬。
所有人全都似有所感地抬起视线，望向了那道路尽头的末端，所伫立着的、那一座恢弘雄伟的城塞都市。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目瞪口呆地怔怔望着，那一幅宛若神怒般的画面。
白昼被他夺走。
日光被他吞噬。
幽邃而广袤的阴影，笼罩了整座都市。
只剩下伦蒂尼姆的永夜螺旋，就那样缓缓地旋转着，宛如一道摄人心魄的漩涡般，疯狂汲取着在场所有人的理智。
一时间。
万籁俱寂。
天地无声。
黑暗悄然侵袭，不详笼罩了所有人的心头，那扭曲无尽的螺旋云翳，仿佛在湮没掉人们的理性。湿黏滑腻的触手就那样蠕动着，伸进了人们的咽喉中，带来惊惧，带来惶恐。
“怪......怪物啊——”
被这异象几乎彻底摧垮了心智，队伍里有士兵们不住发出了悲鸣，恐慌宛如病毒一般飞速增殖扩散。
那个人，他就是黑暗本身。
向着黑暗怒骂，搭弓射箭，能够伤害到黑暗的一分一厘吗？
不，若没有火光，永寂的黑暗只会无声吞没他们。
身为普通人的他们，如何能够抗衡这样的伟力，如何能够向着这样的黑暗发起冲锋。
在这一瞬，所有人都明白了。
人数，毫无意义。
普通人没有必要踏上这片战场，那不过是送死罢了。
即便是大部分圆桌骑士们，他们手上的剑也在开始打颤。
藤丸立香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那银之臂的烙印仿佛将要浮现而出。
看到那座永夜笼罩的都市的一瞬间，他顷刻便明白了——这个特异点，为什么在迦勒底的警报比那座圣城还要恐怖。
「永夜螺旋都市·伦蒂尼姆」
吞噬着，所有名为光明之物。
玛修握住了立香的手。
她们彼此心悸地对视。
所有人，此时此刻都在难免害怕着。
除了，她以外。
一如曾经那片灿烂的麦野。
柔顺的金发，在风中微微摇曳。
阿尔托莉雅抬起了视线，隔着上万米的距离，望向了那整座城市最高处湮灭成了一个点的他。
他守望在夜里。
她沐浴于光中。
他们在这光与夜的交织之下，彼此瞭望，不死不休。
他的银发在风中披散着。
他则一如既往地那样微笑着。
就和他曾经的笑容那般。
一样的温暖、一样的灿烂。
“好久不见，阿尔托莉雅......”
他轻声说。
金发少女怔神地抬起手，隔着上万米的光与影，似是想要抚摸他的面庞。
“我来救你了，阿尔文。”
——————————
所有被申鹤妹妹夹掉的，未删减的章节都放在了长评里。
本卷这周内结束。
“沐浴辉光，却堕落于影。”
“所以她的头发，是灰色的金。”
我好像…在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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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饵的渔钩在水面上微微晃荡着，荡漾出了一层层细碎的涟漪。
水池中，一群小鱼似是好奇般地游曳了上来，隔着许远望着那渔钩摇曳。
它们没被钓过。
所以，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
而那被钓到的人，则表示
“——吾是鱼。”
身形魁梧的铠甲人，自那骷髅头盔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声。
内容听上去，像是个附和对方的冷笑话。
可惜......站在此人那恐怖的压迫感面前，想必没人能笑得出来。
因为，他是山中老人，暗杀者中的王，暗杀暗杀者的暗杀者。
冠位Assassin，哈桑·萨巴赫。
然而——
“哈，哈哈哈哈......”
钓鱼的长发男人，骤地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声。
听上去，他似乎懂到了这其中的笑点，而且笑得眼泪都快淌下来了。
“哈......哈桑哟~大家都觉得，你是那种没有幽默感的家伙。”
暗杀者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嗡鸣道，“吾很有幽默感。”
“只不过，感受到的人都死了是吧。”
“唔......”
没法反驳呢。
哗啦——
长发男人笑眯眯地提起了钓竿，繁星破碎，水花四溅。
“怎么说来着？简直像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啧，这可真是稀奇的事啊~看来......这次要对付的也是异常棘手的家伙。”
男人伸出手，将那只钓到的小银鱼从渔沟上轻轻摘下，蹲下身，放回了水池中。
鱼已经钓到了。
钓鱼佬享受的，是这个钓鱼过程罢了，姜尚可不会承认自己经常空军啊。
“——说起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呢，这越来越卷的年头，就连加班都要靠抢了啊......”
身形魁梧的暗杀者沉默了一会儿。
“吾也一样。”
“......欸欸？”
长发男人的眯眯眼，略微绽开了一条缝隙，幽紫色的瞳孔里漂浮出一缕惊异的光。
“我还吃着火锅唱着歌呢，突然就被人叫过来加班了，这，临时上岗也没加班费啊。”
“......吾也一样。”
“啧~我问我家老头子有什么事，他搁那儿拂尘微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讨打的谜语人表情......”
长发男人眯着眸子，摩挲着下巴回忆着。
“——嘛，我估计十有八九，老头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所以只能打机锋咯。”
“......吾家那位，也一样。”
“......”
氛围稍稍有些凝滞。
长发男人抬起头，望向了那幽邃无云的夜空，脸上浮现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有意思，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会同时引起我们两方的注目......”
他用指尖轻轻挑起了鱼篓，衔挂在了手臂上。
因为身高不太够，于是只能稍稍踮起脚，拍了拍暗杀者的肩膀，顿时发出了嘭嘭的、有如空心般的回响。
这幅盔甲里面，真的装着人吗？
“走，干活咯~”
奇异华美的装扮、持着有如城门般高大的盾牌、以及那位人尽皆知的大贤者。
两位美貌的少女和白发的男人，就这样一起走在奥克尼郡都城的街道上，奇怪的打扮和这个阵容不由得引来了行人们的纷纷侧目。
“果然......那位亚瑟王，此时还是那样一位高洁的、为人民着想的王啊。”
历史上的记载没有出错。
藤丸立香不由得感慨起来。
看着街道上这人们欢声笑语、安居乐业、一片平和幸福的景象。
相比之下，在耶路撒冷拔地而起的那座圣城，简直像是地狱。
“亚瑟王是女性这样的事，已经很让人万分惊讶了，一位女性能在这个世道令圆桌骑士们折服，她的德行毋庸置疑。
“可......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心态？既然是如此高洁的王者，不可能想要毁灭世界。”
藤丸立香沉思着。
王的德行究竟如何。
这种事，看一看街道之上，人民们的笑容就知道了。
相似的东西，她在那座圣城卡美洛里面从未见过——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们，脸上唯有麻木与苦难。
“我是一路看着莉莉长大的，要说有谁对她影响最深......”
白发的魔术师闭阖着淌血的眼眸，温柔地笑着，他早已清晓了迦勒底来此的目的。
“那就当然是......海的对面，你们恐怖的敌人——那位白龙之子了。”
“「白龙之子」？”
玛修歪了歪脑袋。
她在迦勒底，有系统性地被教授过人类史。
不列颠红龙与撒克逊白龙的争斗，这一段历史何其经典，被各种传说和诗歌改编传唱。
但
“——从未听说过，卑王伏提庚在历史上有留下过任何子嗣，”
玛修浏览着迦里传来的情报道，
“泛人类史中，伏提庚最后死于亚瑟王与圆桌的讨伐下，便就此绝后。”
“是......妖妃摩根。”梅林微笑着道，“我培育出了莉莉这样的红龙之子，夺走了她的王的席位。
“她好像不太服气呀。于是和伏提庚共谋商讨，培育出了那样一位白龙之子
“——如今的她，更已经是那位白龙之子的王妃了，哈哈......不得不说，这位魔女她可真会玩。”
梅林戏谑的语气，像是在揶揄一样，轻飘飘的。
不列颠这混乱的家族关系，不由得让立香和玛修对视了一眼，面容稍有些赧红。
红发少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迦勒底的达芬奇酱开始交流起了情报。
“原来如此，妖妃摩根的一念之差，而导致了历史最终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偏差么。”
藤丸立香呢喃着。
“没错，仔细想想，她的动机非常合理——因为梅林您创造了亚瑟王这样一位红龙之子，所以她也想创造那样一位白龙之子。
“被夺走了王位，于是产生了像是比较一样的心态，这是人之常情。
“......这位「白龙之子」，或许便是特异点形成的根本原因。”
红发少女抓住了关键点。
“然而，仅仅是简单的多出一个人物的话，不足以偏转人理奠基值到「ERROR」的程度......那位白龙之子，他究竟还做了什么？”
“一言难尽啊......”
梦魇叹了口气，
一行人停驻住了脚步，抬头望着了眼前华美白垩的城堡。
这是如今亚瑟王的宫殿。
“想了解情况的话，你们就直接进去吧，立香君哟~向圆桌秉明你们的来意即可，莉莉如今可不想看到我，我就先留一步了。”
“......欸欸。”
玛修有些诧异，
“梅林先生这么温柔的人，居然被亚瑟王她讨厌着吗。”
话音刚落。
毛茸茸的雪白小兽，从玛修怀里钻了出来，趴在她的肩头上，对起梅林龇牙咧嘴。
“梅林......去死！”
“啊哈哈......”
梅林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因为......干涉了她的感情呢，这种事情最没办法劝了，如果是你们的话，肯定明白的吧？”
梦魇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身影消散成了花瓣。
那话语中的潜台词，不由得让前辈与后辈对视了起来，彼此面颊再度有些浮红。
她们一路上生死与共，都愿意为对方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这仅仅只是单纯的战友情吗？
“是，是爱恨纠葛啊......我似乎有点懂了。”
呢喃着这样的话。
藤丸立香仿佛回想起了，那位漆黑的王，面庞之上的决意。
她很熟悉那样的表情。
因为，她自己其实也是一样的。
那是......毁灭世界也要拯救一人，脸上所浮现出的表情。
「五个月过去了。」
「摩根仍旧未归来。」
「你推着女儿，在花园里为欢笑着的她荡着秋千，逐渐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在不断迫近。」
「即便是零下两百度的环境，你亦可以生存无碍。这寒意并不来自于环境之中，而是来自于你的心底——那是属于究极生物的直觉。」
「摩根......肯定出了什么变故。」
「你很想前往星之内海寻找自己的妻子，但身为白龙之子的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股抗拒——和伏提庚一样，你同样被星之内海所排斥着。」
「更何况，你如今必须驻守在伦蒂尼姆，这座硕大的城塞都市，也只有你能作为伏提庚的最终防线。」
「天空之上，隐约开始有阴晦的、螺旋状的云翳开始不断酝酿汇聚，泛着一股死寂般的灰颓颜色。那些漩涡云层的中心，如同开在世界上的一道洞。」
「你隐约有所预感——不需要两年，就在这一个月以内，老爹马上就快要拔出圣枪了。」
「仿佛应验了你的预感似的。」
「前线突然传来了动荡的战报。」
「亚瑟王集结了前所未有的凯尔特大军，开始渡海而来，向着盎撒王国这边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她军队的气势浩荡磅礴，此役几乎倾尽了所有的国力，似乎是妄图一举深入，直接贯穿到最中心的伦蒂尼姆。」
「你向着前线，传递了消极防守的命令。」
「决战的时机即将到来，你明白阿尔托莉雅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来斩杀伏提庚，这般战场之上，普通人人数的堆叠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逃溃又如何，逃窜又如何，普通人本就是畏死的，甚至你自己同样如此——你明白盎撒人本就和你不是一条心，但平民们终归能少死一个是一个，不伤及无辜便是一件好事。」
「摩根不在，这整个国家能成为阻挡她的、那唯一一道防线的人，唯有被称作薪王的你——阿尔文·潘德拉贡。」
「亚瑟王率领着圆桌骑士们，大军一路在盎撒王国畅通无阻，每到一座城池，只遭遇了象征性的抵抗。」
「或者说，甚至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对方仿佛在大开着城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从来都禁止军队进行烧杀抢掠，阿尔托莉雅麾下的凯尔特大军，同样有着堪称严明的军纪。
她如今抄家的贵族们堆起来都够塞满奥克尼郡的城堡了，圆桌骑士们星级叠在一起也打不过她一个，如何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
何况，她如今的军队里面，绝大部分原来都只是平民的身份。
他们沐浴受到了亚瑟王的恩惠，对阿尔托莉雅更是无比忠心。
于是，一幅奇怪的画面出现了——
阿尔托莉雅骑着神俊的白马，凯尔特的大军行令禁止地跟随在她的身后，缓步行进于这盎撒王国城池中的街道之上。
城中的人们并不畏惧他们。
反而，似是好奇、甚至是欣喜般地夹道欢迎着他们。
因为，阿尔托莉雅一路行进以来，居民们并没有遭受过任何的抢掠，连伤人的冲突未曾有过。
至高无上、永远健康的摄政王阿尔文，所发布出的消息称——这是亚瑟王前来谈和的部军，直接放他们进来即可。
本来，人们还怀着些许的担忧。
但看见这一路以来，对方俨然有序的大军，便也都放下了心来，真的将对方当成了来谈和的部队。
这些夹道欢迎的人群里，不仅有开枝散叶而逐渐落户的盎撒平民们，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凯尔特人的身影
——那是苏树吸纳收留的、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凯尔特流民，无论什么种族，都被他一视同仁地授予了居民的身份。
一开始，两族人彼此还有些互相敌视。
但如今，都在为了自己的家园，而积极地参与起了生产建设。
因为，自从没有了贵族的剥削，只需缴纳足额的税收后，其他农产物全归自己。
苏树发布了铸造的钱币，作为一般的等价物进行流通。
更有着专门的农耕官员，在为了绩效和评职称，竭力传授推广耕种的技艺。
每一份劳动的收获，都能够踏踏实实地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为自己与自己所珍视的家人们，挣得安稳与幸福。
沉沦到过地狱，才知道何为天堂。
曾经的饥荒与劫掠的动乱，那种明明季季丰收却会饿死人的境况，在这片岛屿早已一去不返。
盎撒人与凯尔特人的世代血仇，似乎都在这三年里逐渐被抚平了——人们也都渐渐明白，彼此只不过都是追逐安心的普通人罢了。
甚至不时有在战争中走散的家庭们，在围观的人群中彼此辨认出了自己的家人，而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了一起。
骑在队伍最前端的马背上，率领大军缓缓行进着。
阿尔托莉雅的神情恍惚而凝滞。
这般同样夹道欢迎的场景。
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拔出选王之剑的那一天。
漆黑的骑士，正伫立在道路的末端，轻轻摘下了头盔，冲着她温柔的微笑。
「好久不见，阿尔托莉雅。」
“阿尔文......”
呢喃着这个名字。
阿尔托莉雅的心仿佛跨越了山和海。
她的旁侧，那骑着马的立香和玛修，也怔怔地凝望着这幅让人动容的场景。
她们和亚瑟王见面后，对方欢迎并理解了她们的到来。
只是......和梅林的那些过往，以及与白龙之子的关系，她缄默不语，并不愿意谈及。
但，这并不影响双方的利益趋害是一致的。
因为，这个特异点的最关键之处，并不在于白龙之子——而在于即将拔出圣枪，妄图令神代回归的卑王伏提庚本人。
只要能阻止伏提庚，特异点便能被修复。
阿尔托莉雅与她们加入了统一战线，如今正是准备前去讨伐卑王伏提庚。
而对于白龙之子，这位王则要求，尽可能地保全前者的性命，称他只是被伏提庚蛊惑了，并不是什么邪恶之辈。
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
更根本没有体会到——在凯尔特王国之内的原贵族，现大臣们，所宣扬传颂的、那些关于白龙之子的恶劣声名。
明明她和玛修看到的是......幸福。
甚至比奥克尼郡，还要更加安稳与平静的幸福。
并非固守自封、压抑人心——那样通过让人失去欲望，而获得的安心。
而是勃勃生机，欣欣向荣，竞发生长的万事万物，那样因奋进而喜悦的、为了追逐更美好的生活而充满活力的幸福。
......人们都在笑着啊。
这个国家的王，是据说是非常恶劣的人。
恶劣到——让人们都在笑吗？
藤丸立香当然看得出来，这些笑容究竟是虚情还是真心。
整洁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市场售卖着各种品种繁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食物、工具以及衣装。
人们穿在身上那精心缝制的衣物、学堂里的识字声
、质地粗劣却已初显规模的书本印刷。
以及远处原野上那些灿烂的、在风中摇曳的金色麦田。
如果说人的欢笑可以请来渲染气氛，但，一个国家的精气神又如何？
这......如何是能够伪装的东西。
藤丸立香沉默地望着一切。
她身侧的玛修，也怔怔出神。
紫发少女的瞳孔中，倒映着名为幸福的东西。
那是她生为人造人以来，在遇到前辈之前，所从未理解之物。
从来没有这样多的、这样快要满溢出来一样的、名为幸福的东西，倒映在她的瞳孔里。
无鼓声，也无曲乐。
只有欢笑罢了。
听来却是一首，最令人舒心的歌谣。
阿尔托莉雅的身后，骑马的骑士们的脸色难看而阴沉。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贵族出身。
看得平民过得好，比他们自己过得差还要难受。
平民们，不都该唯唯诺诺地上贡吗？
自己国家的还好，敌国的这些人，蒙受在魔龙之子的阴霾下，凭什么还过得这么快乐？
凭什么
凭什么没有贵族的治理，反而生活得更加幸福。
这幅画面，让他们空虚的心中涌起了愤懑。
本来对阿尔托莉雅的腹诽，自贵族被崩解以来，在凯尔特王国中便从未断绝。
效仿敌人的政令，如何是王的德行？
落草为大臣的贵族们，不敢斥责自己的王，但却是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海对面那位摄政王的污名化。
因为，他正是掀起这一切祸端，让自己被抄家的罪魁祸首。
贵族们诅咒着他、诋毁着他，希冀他能下地狱！
最好，他的国家也跟着下地狱！
而让这边那些欢呼雀跃的那些平民们，看一看，没有贵族的统治究竟是什么下场。
现在......他们看见了。
......这就是下场。
——对方的国家，比自己的国家治理得还要好！
望着那些各家各户都摆放有的，精铁打造的农具。
这放在以往，精铁器......唯有贵族才有这样的装备，何况谁会用珍贵的铁去打造农具。
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这些工具，若熔铸成武器
这其中所蕴含的活力，让骑士们感到了心悸。
现在骑士们才明白，自己的王，她的决定究竟是如此的明智——如果不跟随效仿，他们的国家早会被敌人远远地抛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但......骑士们如何能够接受，如何能够承认
——去接受承认，自己是个历史垃圾的事实
相比于骑士们的无能狂怒。
迦勒底的御主，则在思考着那个最深沉的问题。
薪王、屠夫、暴君。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这所谓的，「灾厄不详的白龙之子」，他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
他的功绩昭然若揭，他的声名恶贯满盈。
他如同完美的王，建立起了地上这完美的国。
他的治理给予了人民们幸福与安心，可如今站在伏提庚的麾下，他却仿佛又要颠覆毁灭这世界。
矛盾。
生与死，轮回不止，犹如无尽螺旋般的矛盾之人。
真是......好奇啊
藤丸立香的心中，也对那个名字相应地涌现出了无尽的好奇。
这样素未谋面，便能感受到其无穷魅力的人物，不由得让她想起了现实里的一位，仅有几面之缘的魔术师。
“阿尔文·潘德拉贡。”
红发少女望着天空，呢喃着。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何其深的地底之下，遍布根须的溶洞之中。
那些在树须之物里流淌的荧光，相较于三年前变得更加微弱了。
苏树铁灰色的眸子凝望着这幅画面，旋即眼睑微微低垂。
他的身子，也相应地慢慢蹲了下来，平视起了眼前娇小可爱的银发女孩。
“梅柳齐娜，你一向都很乖......”
他一边抚摸着女儿的银发，一边轻声细语地笑道。
“——你是个乖孩子，对不对？”
“对对！我是乖孩子！爸爸！”
梅柳齐娜眨着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蹦跳着，她的目光，也慢慢在这周围环顾起来。
“这......这里是哪儿呀，爸爸，好漂亮，又好黑......”
“这里是，我们家的地下室，一个躲猫猫的地方。”
银发青年轻声说着，旋即听到了女儿无邪的话音。
“爸爸，你要走了吗？”
苏树沉默了片刻。
脸上露出了苦笑。
“是的......妈妈有事出远门了。
“而爸爸，要去照顾爷爷。
“你必须，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你爱吃的都给你准备好了，在这里，饿了渴了，随时记得吃掉。
“我知道你害怕一个人待着，你怕影子对不对，梅柳齐娜......但，不要怕，因为影子就是爸爸。
“就像往常一样，我可爱的梅柳齐娜
“这是一场——躲猫猫。你听懂爸爸的话了吗？”
望着眼前眼睑低垂的父亲。
梅柳齐娜眨着幽蓝色的眸子。
她用力地点起了头，不过是躲猫猫罢了，她躲猫猫的本领最厉害了！
“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无论你感受到了任何的震动，听闻到了任何的声音，都不要出去，梅柳齐娜，妈妈会来接你。”
“妈妈来接我，那，爸爸你呢？”
然而，没有回答。
一如往常那样。
躲猫猫前，爸爸抱了抱她，对着她做出了嘘声的手势。
梅柳齐娜安静地跑远了。
最后的拥抱，那样的温度也渐渐消失了，就像是爸爸渐渐消失的身影。
她屏息凝声地蹲在了黑暗中，幽邃的阴影笼罩了她的全身，但这次，梅柳齐娜并不感到害怕。
因为，爸爸说了。
影子，就是他。
梅柳齐娜蜷缩在了阴影中。
像是仍旧蜷缩在了，父亲温暖的怀抱里。
「十五天过去了，亚瑟王的大军即将压城。」
「你早已疏散了伦蒂尼姆内所有的士兵、所有的居民。」
「这座曾经你统治之下最繁华鼎盛的城塞都市，如今寂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人数是没有意义的，放眼这整片岛屿，也只有你能担负起守卫伏提庚的职责。」
「你沉默无言地伫立在了这伦蒂尼姆恢弘城堡的最顶端，明明是白昼，你的周身却仿佛游荡着一片犹如火焰般飘摇的阴影。」
「城市的头顶，笼罩着一层缓慢流淌着的、犹如螺旋漩涡状的怪异云翳，那是圣枪即将被投影而呈现出的天象异兆。」
「你双手轻轻按住了永夜余火的剑柄，毫无保留地发动了究极生物的光噬。」
「刹那间。」
「浓艳的白昼，顷刻转换成了幽邃的永夜。」
「黯淡无光的夜空笼罩了整片伦蒂尼姆的天穹，你以一己之力彻底改换了这座城塞都市的天象，伦蒂尼姆迎来了宛若永夜般的寂静与安宁。」
「不列颠的一切似乎仍旧欣欣向荣。」
「永夜螺旋的都市，也是最终的战场。」
「在这永夜螺旋之下，伫立着恶人的救世主。沐浴在无光的阴影中，便是薪王燃烧的时刻。」
「就如同，十年前站在城堡的高阁上那样。」
「你的目光渐渐抬起，眺望向了这片大地的最远方。」
「那几乎快要湮灭的地平线，隐约浮现起了一抹灿烂的金芒——」
俨然行进的凯尔特大军，跨过了最后一道关隘。
远处无垠的尽头，仿佛陡然间黯淡了一瞬。
所有人全都似有所感地抬起视线，望向了那道路尽头的末端，所伫立着的、那一座恢弘雄伟的城塞都市。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目瞪口呆地怔怔望着，那一幅宛若神怒般的画面。
白昼被他夺走。
日光被他吞噬。
幽邃而广袤的阴影，笼罩了整座都市。
只剩下伦蒂尼姆的永夜螺旋，就那样缓缓地旋转着，宛如一道摄人心魄的漩涡般，疯狂汲取着在场所有人的理智。
一时间。
万籁俱寂。
天地无声。
黑暗悄然侵袭，不详笼罩了所有人的心头，那扭曲无尽的螺旋云翳，仿佛在湮没掉人们的理性。湿黏滑腻的触手就那样蠕动着，伸进了人们的咽喉中，带来惊惧，带来惶恐。
“怪......怪物啊——”
被这异象几乎彻底摧垮了心智，队伍里有士兵们不住发出了悲鸣，恐慌宛如病毒一般飞速增殖扩散。
那个人，他就是黑暗本身。
向着黑暗怒骂，搭弓射箭，能够伤害到黑暗的一分一厘吗？
不，若没有火光，永寂的黑暗只会无声吞没他们。
身为普通人的他们，如何能够抗衡这样的伟力，如何能够向着这样的黑暗发起冲锋。
在这一瞬，所有人都明白了。
人数，毫无意义。
普通人没有必要踏上这片战场，那不过是送死罢了。
即便是大部分圆桌骑士们，他们手上的剑也在开始打颤。
藤丸立香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那银之臂的烙印仿佛将要浮现而出。
看到那座永夜笼罩的都市的一瞬间，他顷刻便明白了——这个特异点，为什么在迦勒底的警报比那座圣城还要恐怖。
「永夜螺旋都市·伦蒂尼姆」
吞噬着，所有名为光明之物。
玛修握住了立香的手。
她们彼此心悸地对视。
所有人，此时此刻都在难免害怕着。
除了，她以外。
一如曾经那片灿烂的麦野。
柔顺的金发，在风中微微摇曳。
阿尔托莉雅抬起了视线，隔着上万米的距离，望向了那整座城市最高处湮灭成了一个点的他。
他守望在夜里。
她沐浴于光中。
他们在这光与夜的交织之下，彼此瞭望，不死不休。
他的银发在风中披散着。
他则一如既往地那样微笑着。
就和他曾经的笑容那般。
一样的温暖、一样的灿烂。
“好久不见，阿尔托莉雅......”
他轻声说。
金发少女怔神地抬起手，隔着上万米的光与影，似是想要抚摸他的面庞。
“我来救你了，阿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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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被申鹤妹妹夹掉的，未删减的章节都放在了长评里。
本卷这周内结束。
“沐浴辉光，却堕落于影。”
“所以她的头发，是灰色的金。”
我好像…在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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